第27章 侍夜

雖然禦馬監兵柄被奪,楊淩雪午間上位,對權鸞有極大制衡。然而晚膳時太後亦算是討回了些好處。

權力拉鋸之下,少帝與太後各有盈虧,各有輸贏。

太後終於是得了個準信兒,於是便儀態端莊的走了。

少帝在後恭送,舉止得宜。

誰看了不說句母慈子孝。

其中種種,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個人,心照不宣,也揭過了。

*

諸位大珰的安置頭終於是磕完了。

鬧騰了前半宿,天已全黑,快到亥時。

少帝移駕後殿寢宮,德寶已安排了宮女入內為少帝更衣,他一入內便煙行而上,傅元青隨後被曹半安攙扶入內,兩人在門口處跪下叩首。

“主子,司禮監傅元青、曹半安來請安。”傅元青道。

“免。”少帝說,然後又道,“阿父起身吧。你肩膀……肩膀沒事吧?”

傅元青站了起來,搖了搖頭:“謝主子問詢,奴婢無礙。”

還不等他再說退下,少帝就問:“阿父覺得,朕今日對權鶯的手段如何?”

“下不可妄議君上。”

“阿父說說吧,朕也受教。”

傅元青擡眼看他。

少帝表情松弛,坐在床邊,甚至有些期待的看他,像是等著表揚了得糖果的孩童,有兩分稚氣,並非別有用意。於是老祖宗掖袖抱拳,躬身道:“手段雷霆,鋒芒耀人,無人不心生敬畏。”

少帝的喜悅更明顯了。

“阿父真這麽覺得?”

“只是……”老祖宗的話鋒一轉,“早晨太後詢問奴婢大婚之事主子並未在場,權家掌兵已久,短時並無威脅。若做糊塗搪塞過去,後續婚禮一事如何處置全由主子說了算。如今直接短兵相接,情況急轉直下,便失了先機。倒讓太後與鹹寧侯心生忌憚。”

他說一句,少帝的表情就垮一分,最後眉毛都皺起來了。

“這麽說朕做得不好?”

“與太後有罅隙也不是一兩日了,只是今日鬧得分外大而已。”傅元青瞧著他有些郁郁,忍不住安撫了一下,“主子年輕,自然有年輕人的做法……”

“鬧?”少帝偏聽不全他的話,不是滋味的問,“你覺得朕今日晚間此舉是鬧?”

“……讓一個奴婢坐天子輦,確實有些胡鬧了。”傅元青最終還是實話實說,“主子的一舉一動,都在所有子民的眼睛裏,您做什麽,他們變做什麽。賞罰分明,尊卑有序,才可引導良習,上行下效,社稷可安。”

“傅元青你——”少帝瞪他,“朕為了誰你不知道?!”

真龍的眼神快把老祖宗瞪穿了。

同在一間屋子裏的德寶與曹半安冷汗已濕了後背,大氣不敢出。偏偏傅元青躬身立著,並不算十分畏懼。

他低聲道:“為了誰,都不應讓天子輦。 尤其不能為了一宮人做此等禮崩樂壞之事。難道主子想讓史書記您如周幽王涅,漢靈帝宏?”

他罵少帝是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寵幸宦官的昏君漢靈帝,連曹半安都聽得有點不忍心,小聲道:“老祖宗,過了……”

“周幽王,漢靈帝。”少帝咬牙切齒,氣得打翻了旁邊宮女送上來的安神茶,在龍榻前來回踱步,本來已經氣得快要暈厥,看看臉色蒼白,衣袍上還有塵土的傅元青,又不忍心回罵,過了半天,忽然笑了,“在阿父心裏,朕如幽王,如靈帝……然而阿父說得對,朕本就不想做什麽賢明君主……若日後,史書說朕是昏君,那朕便是昏君吧。”

少帝說著氣話,傅元青無辜,只好又鞠一躬:“主子問詢,讓奴婢實話實說,奴婢不敢隱瞞,照實說了,主子又因此生氣,便是奴婢的錯。奴婢這就回值房自省。”

他說完便在曹半安攙扶下要退出寢宮,少帝卻不高興地喚他:“阿父著急做何去?”

“已到亥時,養心殿要關殿門了,奴婢得回司禮監。”傅元青說。

“司禮監什麽?有什麽人等你嗎?那個陳景?一個死士比你伺候君上還重要?”

傅元青語塞。

“今夜阿父值夜吧,就別回去了。”

“今夜當值的並非奴婢。”

“朕知道。”少帝說,“朕說今夜阿父值夜。”

“可司禮監……”傅元青猶豫。

——他已同陳景說好,晚上定歸。

少帝接過德寶遞上來的軟帕,擦了擦手,狀似隨意又問,“批紅權給了劉玖,東廠發派了方涇。曹半安,你一個秉筆這麽沒用,司禮監瑣碎的破事兒還需要掌印親自問詢?要不拖你出去喂板子長記性?”

曹半安聽了這話忙跪地道:“是奴婢沒用,讓掌印操勞。主子降罪,奴婢甘願受罰!”

傅元青看著皇帝任性,幾乎是無奈的攔著要出去喚人罰板子的德寶,躬身行禮說:“奴婢請為主子侍夜。”

“行吧。曹半安你自己回去吧。”少帝把帕子扔到水裏,站起來,“德寶,給阿父賜座。然後讓太醫院差人過來,給你們老祖宗看看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