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子讓輦

“老祖宗,什麽時候提審錢宗甫?”曹半安問。

“眼下不急。”傅元青一邊籌謀一邊對曹半安道,“肅清朝野的奏疏,陛下批了紅蓋了印,在司禮監放著。明日一早開始,便讓賴立群按著名錄來審。”

“是。”

“此時朝廷動蕩、人心惶惶,再不好起旁的波瀾。錢宗甫的事一旦掀起,就是更大的波濤,大端朝的大船也要起伏。再等等。”

“老祖宗思量周全。”

“錢宗甫關系重大,無論如何要讓他活著。”傅元青道。

曹半安點頭:“是,他抵京城時就極隱秘,少有人知道他已被抓。侯興海的前任乃是衡志業,中午人最多的時候入了德勝門,現在京城內應該無人不知他被抓了。”

傅元青淡淡笑了:“你做事總是這般縝密。”

曹半安得了表揚也不見得多欣喜,端起參湯遞到傅元青面前,說:“老祖宗喝些參湯便是對小的最大的嘉獎。”

傅元青接過參湯,在自己手裏捂著。

傅元青靠著曹半安,膝下有了軟墊,又有碗暖參湯捂手,比剛才精神了一些。

說完這句,曹半安又想起什麽來:“老祖宗可知道東鄉書院?”

“東鄉書院……”傅元青沉思,“衡志業被削職後,回無錫辦的那個書院吧。他當年做文選司郎中時,也算直言敢諫,可六年前查出貪墨舞弊之事,便削官為民了。再然後由嚴吉帆保舉,侯興海才接替他做了文選司郎中一職。”

“衡志業當年在朝中屢屢諫言,出言頂撞老祖宗也不止幾次。被您削官,回了老家後把涉嫌貪墨舞弊粉飾成了您排除異己強加之罪,被一群士林推崇為清正剛直的儒家師範。這幾年,士林學子紛紛前往東鄉書院聽他講習學問,但凡是東鄉書院開講必定盛況空前,衡志業因此反而威望起,就算朝中大員也有許多與其交好的。”

“自古未見關門閉戶,獨自做成聖賢之人。自古聖賢,未有絕類離群,孤立無與的學問。群天下之善事講習,既天下之善皆收而為吾之善,而精神充滿乎天下矣。衡志業的《東鄉壇講》我亦讀過。算得上有見地……【注1】”傅元青道,“只是說得出賢語,並不一定是賢士。”

曹半安笑了一聲:“衡志業以東鄉書院為根基,講學時辱罵您是媚上敗類,朝廷禍患。與您為伍之人,如我、方涇、賴立群等都歸為一類,喚作閹黨。而聽過他講學的,與他為友的,則私下密交,自稱東鄉黨。”

傅元青點點頭:“東廠密報,從前幾年開始,若在東鄉書院學習,拿著東鄉書院的舉薦信就可以得到朝中大員保舉,走恩選,入朝廷。這些入了朝廷當差的,黨同伐異,恐成禍患。”

“什麽事兒都瞞不過老祖宗……這些東鄉黨原本也不足畏懼,不過是些標榜清流的文人們。”曹半安隱隱有些擔憂,“可這次恩選要開,許多人都拿著東鄉書院的保舉信入了京城,巴望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侯興海貪墨安一事耽誤了他們的前途,禮部安置到了,順天府各家書院和國子監……我這兩日在京城裏,聽到不少謠言。”

傅元青的眉毛緩緩皺了起來:“看來……恩選停辦之事,我還是遲了一些。”

“老祖宗……”曹半安安撫他,“您太自苛了……”

前面又一波大珰從裏面出來了,兩人擡眼去看,方涇已經站了起來望進去。畢竟還年輕,沉不住氣,回頭瞧他時帶著明顯的焦慮,又瞧見了曹半安在一旁,這才安心了一些。

“方涇才二十二歲,面嫩瞧著只有十幾歲的模樣,皇上就讓他做秉筆、提督東廠……”曹半安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傅元青沒有回答。

做奴才的,是福要受,是禍也要受。

並沒有什麽不同。

即便膝下墊了軟墊,依舊難受的很,他撐著地面微微躬身。

“老祖宗……”曹半安隱隱擔憂了,剛要去攙扶傅元青,從殿外就有人推大門而入。

“亂糟糟的跪在養心殿裏做什麽?”少帝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臉色還有些紅潤,壓著聲音說話,掩蓋嗓子裏的急喘,視線一移,便已瞧見跪在門口的傅元青。

少帝太清楚自己的阿父了。

他重禮,鮮少失儀,不是跪得真的難受了不會允許自己佝僂了身形。

一瞬間怒火就自少帝心頭燃起。

他大步走到了傅元青身邊。

曹半安一怔,連忙閃身匍匐:“奴婢拜見主子爺。”

他不開口還好,少帝的怒已起了,無處發泄,瞧見他便咬牙切齒道:“曹半安你這沒心肝的狗東西!知道你家老祖宗挨不得跪怎麽不給他擺凳!”

他說話間,擡腳就狠狠踹過去,這一腳朝著曹半安腦袋下去,若真踹中了怕是命都要丟半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