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桃李春風(第2/2頁)

“……好。”

陳景知道自己這課大約是逃不掉了。

兩人正說著,方涇在門外道:“老祖宗,小閣老來了。”

傅元青一怔:“誰?”

方涇又道:“於睿誠,於大人。”

“我知道是他。”傅元青說,“只是……”

他來做什麽?

*

傅元青在落雪亭裏見了於睿誠。

當朝內閣閣員,戶部尚書於睿誠身形微胖,面容和藹,手中抱著兩壇陳年老酒從門廊裏入了庭院,又從雪地裏吃力的上了假山台階,把酒放在亭中桌上,左右環顧了一下,感慨一聲:“好些年了,這裏也沒什麽變化。”

傅元青站的遠一些,抱拳行禮:“小閣老。”

於睿誠身形一頓,勉強又笑了笑:“蘭芝怎麽這般客氣?”

“小閣老是朝廷重臣,元青恭敬是應該的。”傅元青依舊疏遠而有禮的回復,“小閣老夜訪寒舍是有什麽要訓下嗎?”

於睿誠咳嗽一聲,摸了摸桌上的酒壇,道:“今天瞧見這桃樹發芽了,就想起了咱們當年在樹下埋下的酒。便挖了出來,兩壇給浦穎送了去,我自己留了兩壇,剩下的……給你拿過來了。”

傅元青擡眼去看,那兩壇已經斑駁的酒壇上,還有著東市當年最繁華的酒樓瓊宇樓的印記。

“有碗嗎?”於睿誠問。

傅元青命方涇取了酒具過來。

於睿誠撬開了泥胚,掀開黃油紙,濃郁酒香四溢,連帶著還有那些日子。

傅元青垂下了眼簾,他低聲道:“這酒名曰桃李春風。自然是要桃李春風的日子與桃李春風的人共飲的……早過了約定的日子,那些人也都不在。小閣老何必又挖出來。”

“在我家桃樹下,想挖就挖了。”於睿誠說,捧著酒壇倒了兩碗,一碗自飲,一碗送出:“心閑雖去,可剩下三閑不都還在嗎?蘭芝,別站那麽遠,過來與我同飲。”

傅元青垂首站在遠處,緩緩搖了頭:“宮掖之人不可與外臣私相授受。”

於睿誠手腕一僵,笑道:“若私相授受,我都入了你傅宅,算不算有私下往來?這裏只有方涇,你不要顧及這些了,來喝酒吧。”

傅元青能瞧見映照在於睿誠眼中的點點星光,讓他孤單的心的了片刻的暖,然而也僅限於此。

“奴婢不敢以微賤之身僭越大端律法。”他作揖禮,緩緩道,“小閣老若要飲酒觀雪,奴婢便隨身侍奉。卻不敢與當朝閣臣平坐同飲。”

他雖然態度恭敬,言語間自稱奴婢,疏離的感覺卻更勝幾分。

於睿誠聽完這段話,悲傷飲盡了碗中的酒。

“蘭芝,你不願同飲便罷。這兩壇桃李春風你留下,好不好?”他哀求,“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我的笑閑弟弟。”

*

夜更深了些。

風雪加緊。

聽濤居各處都掌了燈。

從假山的落雪亭裏看過去,整個傅宅都烘托在了一圈光芒中。

於睿誠走了,傅元青坐在他剛坐過的位置上,怔怔的出神,瞧著陳景上了假山。

“老祖宗,還飲酒嗎?”陳景問他。

傅元青倒了兩碗,端起來低頭去看,酒清見底,酒香依舊彌散。

年少時,他們在瓊宇樓設宴,不管是誰,上至皇親貴族下到販夫走卒,誰能對上他們的對子,便可入內開懷暢飲,無須再付酒資。

他們把瓊宇樓最好的酒全部飲盡,這才帶著剩余的回了家,埋在了於睿誠院子裏那株剛種下的桃樹下,約定十年後再挖出來。

十年後是什麽模樣?

少年人才沒有那麽多憂愁,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本就是春風得意的他們該做的事兒。

轉眼間,幾乎過去了兩個十年。

那幾個剛弱冠的少年,肆意妄為,策馬長安的樣子,仿佛還在昨日。

可時光與這酒壇都已經斑駁了。

傅元青似乎聽見了曾經的自己,醉酒時念誦過的詩篇——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少年人永遠不懂的哀愁,填滿胸襟。

傅元青頹然一笑,飲盡杯中酒。

*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