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冷

養心殿內外燈火通明。

也許是等待的時間有些久了,浦穎在殿內忍耐不住走了幾個來回,還向著東暖閣內張望。

於睿誠嘆了口氣:“敏欣,稍安勿躁。”

浦穎素來脾氣不好,被這麽一說,頓時就更急了:“讓我怎麽稍安勿躁!大過年的吏部文選司郎中侯興海已經被錦衣衛抓入北鎮撫司三個多時辰了!沒有原因,沒有理由!眼看著開年恩選就要開始,多少青年才子等著這條路出仕,他傅元青是想幹什麽?!猖狂!肆無忌憚!”

於閣老本在閉目養神,聽到這裏,緩緩擡了擡眼皮子撇了浦穎一眼。

浦穎還要再說什麽,於睿誠連忙攔著,道:“皇座當前,敏欣慎言。”

窗外風雪聲更大,有內侍推開中正殿大門,一陣子刺骨寒風冷不丁就鉆了進來,夾裹著鵝毛一般大的雪花落入了中正殿。幾人不由得擡頭去看,養心殿掌殿太監德寶正掀開門簾,傅元青邁過門檻進來。

他身著一件天青色羊絨貂絨氅衣,漆黑的貂毛圍在脖頸上,將他半張臉都沒入其中,只能瞧見夜色中的劍眉星眸襯托著落在貂毛中的雪花更顯得白潔。

氅衣下圍在他匆匆邁入時掀起,氅衣下圍上還帶了些風雪,已是濕透了。露出青黛墨色的纻絲曳撒,沒有什麽配飾,連上面的紋路都是符合制式的內侍官花紋,倒顯出幾分低調樸素來。

浦穎已經發難:“傅元青,你來做什麽!”

傅元青入了大殿,脫了氅衣,養心殿的掌殿連忙幫他提拎著,他從方涇手中接過用黃布油紙包裹的那疊奏疏,擡眼從在場幾位國之重臣身上一一掃過。

“德寶,給二位閣老備凳。”傅元青道。

浦穎又質問:“傅元青,你要阻攔臣子面聖?”

傅元青本垂目而立,纖長的睫毛溫順的垂在眼前,中正殿的燭光在上面打下一片微顫的光影,聽到浦穎此話,他這才擡眼,雙手掖在袖內,道:“不是我要阻攔大人們面聖,只是正月裏不聽政、不議事,是多少年的規矩。今夜風雪來得急,外面更是極寒,於閣老與衡閣老年事已高,還是早些——”

“所以正月裏可以拘人?”浦穎咄咄逼人反問道,“錦衣衛下午拿了我吏部郎中侯興海,一家人元宵剛下,直接爛鍋裏了,這叫過個好年?”

傅元青輕嘆了一聲問:“浦大人叨擾內閣二位閣老、連帶著一起入大內,是為了這個事兒。”

“什麽叫為了這個事?”浦穎怒問,“緝拿朝廷官員是錦衣衛的事嗎?明日朝會就要上報恩選之事,如今侯興海人就進了詔獄。”

傅元青向前走了兩步,卻依舊沒有越過幾位重臣的位置,站在更靠近殿門一些的地方,抱著奏疏躬身作揖道:“請浦大人莫急,聽我解釋。”

“你說!我看你能說個什麽來。”

“吏部文選司郎中的位置,浦大人應該知道的,品階雖然底,但是卻能操控整個朝廷官員的調任升職。我派人查過了,侯興海自五年前商上任以來,多有機會調走,卻屢屢推辭。為的就是屍位素餐,以公行私。他操控官員考核、行受賄賂,官員的調任、升職、彈劾全憑一己喜好,各地各品階官職都明碼標價,給錢的提肥缺,不給錢的發配偏遠蠻荒。錦衣衛剛抄了他的家,找到了賬本,任職五年以來,貪墨巨款數額達兩百萬兩白銀,相當於浙江一年稅收。”

浦穎嘴硬道:“這種事情應該知會我,交由三法司處理,輪不到你管。”

“候興海貪墨一案,北鎮撫司處證據確鑿。以他的官職,在這個位置上竟然貪了兩百余萬,背後定還有其他主使之人……搜出的賬本裏甚至有些官員與三法司亦有牽連,這時候如果依靠三法司怕是不妥。”傅元青解釋道。

浦穎一愣,惱羞成怒:“傅元青,你含沙射影說我也收受賄賂?!”

傅元青怔了怔,下意識就說:“敏欣兄——”

浦穎一揮手厭惡道:“你一個掖庭宮奴同誰稱兄道弟!”

傅元青安靜下來看著他。

眼神漆黑,裏面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浦穎被他看的有些心虛起來,咳嗽一聲:“你有話便直說,少套近乎拉關系。”

正在爭執之時,自鐘鼓樓傳來朝鐘聲。

一直坐在矮凳上閉目養神的於閭丘睜開眼睛,看向空著的龍椅,嘆了口氣顫巍巍站起來:“浦大人。”

他擔任首輔之位已有十三年之久,在朝中威望甚高、學生眾多。

他一開口浦穎連忙恭謹行禮道:“閣老。”

“正月十五過完了,現下已十六日了,再過一個時辰乃是今年皇帝第一次的禦門聽政。”於閭丘緩緩說,“有些爭執便暫時擱置,朝會上再說吧。”

於閭丘威望極高,說話更是份量十足,浦穎雖然不情願也只好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