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如釋重負

朱桓亦懂這個道理。

皇宮就是這麽一個地方,有賞有罰。

皇子險些墜馬,卻無人受罰,這說不過去。

不可能罰霍以驍和隱雷,竹青也是奮力想救他,那麽受罰的,只能是沒有跟著去的李德。

何況,李德還一直在禍水東引。

不止唐昭儀聽出了端倪,先前從圍場裏被擡到行宮後,李德的各種話語,就讓朱桓很不滿意了。

只是當時腿痛得厲害,他嫌說話費勁,才沒有跟李德計較。

唐昭儀見朱桓並不反對,心中的郁氣散了些。

她苦苦一笑,道:“說起來,叫那狗奴才一打岔,母妃那胸口憋著的氣,多少出了一些。”

朱桓看著唐昭儀:“母妃……”

唐昭儀的手落在了厚厚的被褥上。

被子下面,是朱桓傷了的腿。

“太醫說,”唐昭儀哽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道,“太醫說,許是以後要跛著腳了。”

“是,”朱桓道,“我自己也覺得,恐是走路會出些問題,那一下砸得挺兇。”

唐昭儀先前被李德氣回去的眼淚,又再眼眶裏打轉:“母妃不想你做個跛子,腳若跛了……”

“母妃,”朱桓打斷了唐昭儀,輕聲道,“母妃,您該這麽想,起碼我還活著,起碼我我還能跟您說話,能自己吃喝穿衣,雖然有點跛,也還能去您宮裏陪您說話,給您畫像。”

唐昭儀恍惚了一下。

朱桓又道:“您想想皇後娘娘,再想想馮婕妤,我現在這樣,真的不糟。”

唐昭儀的眼淚倏地落下來了。

她想到了徐公公使人來報信時,自己那幾乎要停止跳動的心。

哪怕,來人說,太醫已經看過了,殿下就是腿上跌打傷,旁的什麽事兒都沒有,唐昭儀還是怕得要命。

非得親眼看看才放心,親眼看過了還後怕不已。

因為,前車之鑒啊。

朱晟中毒被救下,可他成了活死人,不會動、不會說話,就只會流淚。

馮婕妤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無論她再要強,再逼著自己打起精神來,兒子殘了的痛苦依舊包圍著她。

唐昭儀與馮婕妤伺候皇上都二十多年了,以前爭寵再是激烈,再有大小矛盾,見她如此,多少還是感慨的。

朱鈺就更糟了。

俞皇後聞訊趕去,面對的是從血泊裏被擡回來的兒子,守到天亮,守到兒子咽氣、變冷。

天在一瞬間就塌了,俞皇後選擇自盡,也不奇怪。

有那兩車轍子在前頭,唐昭儀如何不怕?

朱桓說得沒錯,她其實該慶幸的。

慶幸兒子只是傷了腿,沒有中毒如朱晟,也沒有像朱鈺一樣渾身是血。

“我啊、我……”唐昭儀抹著眼淚,道,“腳跛了,你以後可怎麽辦……”

朱桓聽懂唐昭儀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一個皇子,不缺銀子,不缺人伺候,別說是跛腳了,就算是斷一條腿都不用擔心以後生活。

更何況,他只是走路不平穩,根本不影響日常起居。

會影響到的以後,只有那把椅子了。

父皇有其他兒子,朝臣自不會選擇一位身有殘缺的皇子為繼承人。

他與龍椅無緣了。

朱桓嘆了一聲,取了帕子替唐昭儀擦眼淚:“不瞞母妃說,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這事。”

唐昭儀看著兒子。

“您上回說,您不知道推著我走到底對不對,我也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去承擔,又能不能擔得起,我沒有答案,”朱桓苦笑,“我很矛盾,也很猶豫,心裏像是壓著塊石頭,讓我喘不過氣來。

直到剛才,太醫說我以後會跛腳時,我突然有了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也讓我意識到,這就是我的答案。”

唐昭儀囁囁著:“桓兒……”

朱桓又努力彎了彎唇,試著讓自己笑得真摯一些:“我現在這個樣子,去找皇叔評點書畫,應是無妨了。”

唐昭儀心痛萬分。

像是有一雙大手,狠狠抓了一把。

自從朱晟出事,那齊美人胡亂攀咬誠王之後,朱桓就再沒有去過誠王府了。

即便是永壽長公主赴死前,認下了她指使齊美人下毒,朱桓也沒有再去。

他在避嫌,對他自己,對誠王,都好。

醉心丹青書法並不容易,朱桓一個還身處暗湧中的皇子,不想給誠王添麻煩。

唐昭儀一瞬不瞬看著兒子。

她這個兒子,明明也極愛丹青書法,以前最開心的事就是能和誠王探討喜好,觀摩誠王的各種收藏,卻因為這些那些緣由,割舍了自己的喜悅。

是,龍椅上的那個人,身負天下,肩膀上扛著千千萬萬百姓,他必然要有所犧牲。

唐昭儀也這麽要求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