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夫諸的記憶,零零散散、斷斷續續,似是無數的碎片,散落在敖岸山的每一個角落。

無論走到哪裏,無論春夏秋冬,它們都會出現在「外來者」的面前。

雖不知是哪個年月,卻偏偏每一個年月,都平淡而又溫馨。

原來,夫諸在化形為人後,便擁有了一個屬於人類的名字——漸漓。

那是熏池為她取下的名字。

漓漓細雨漸無聲……

對四處流亡了上萬年的夫諸而言,能留於此處,平凡至無聲無息,便是她於心底渴求已久的,最最美好的安寧。

她想把這份安寧送給禍鬥。

她相信,禍鬥會喜歡上這裏,喜歡上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生活。

只是最初的那幾年,小黑狗可不止一次想要逃跑,只不過它就那點力量了,每一次都會被逮個正著。

身為一只曾經無比威風的兇獸,它自是誰都不服,見誰都罵罵咧咧,扯著嗓子叫喚個不停。

這不大的小黑狗,可謂是又小又極具破壞力,哪怕僅余的那點力量只夠她吐出一些小小的火苗,它也能靠著那種看上去不比打火機強多少的小火苗四處放火。

那段時日,非但遮風擋雨的宅子經常忽然著火,山裏的花草樹木也沒少遭殃。

熏池幾乎是每天都在頭疼,而且每次頭疼,都會在一股焦臭味中將靈囊裏那本人間食譜翻出來,把上頭烹制狗肉的方法反反復復看上幾遍。

這小狗是漸漓要養的,所以山裏失了火,也都是漸漓趕去澆滅。

這種事的次數多了,脾氣再好的鹿也會生氣,所以後來,那只十分厭水的小黑狗,成了神鹿池中的「常客」,只要敢放火,漸漓便會將它困在裏面泡上兩三個時辰。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熊孩子不聽話,多半是欠收拾,打幾頓就好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那小火狗便老實了起來,非但再也不敢隨便噴火,就連面對漸漓的態度都慫了許多。

“這只小熱狗,鬧騰得不得了,一定要這樣收拾才能稍微乖一點。”

亦秋止不住感慨,“你看我是只羊駝的時候,多聽話啊,你一個眼神,我就立馬乖了。”

“你現在可不怎麽聽話。”幽硯說著,仰頭望向了頭頂的藍天。

亦秋癟了癟嘴,低哼了一聲——她覺得自己有資格鄙視幽硯身在福中不知福。

忽然之間,周圍的景象再次虛化,鬥轉星移過後,眼前的一切又變幻了新的模樣。

那是一年冬,小黑狗縮在臥房的角落,憋足一身力氣,幻化出了人形。

小丫頭看著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圓圓的小臉分外粉嫩,長發梳成雙平髻,身上穿著的,則是一身絨毛幻化而來的冬衣,雖是暗沉的黑色,卻哪兒哪兒都墜著茸茸的毛球,穿在那小丫頭的身上,很是可愛。

那只曾經別扭地說著「我不喜歡人類皮囊」的小黑狗,如今到底還是沒能逃脫真香定律,暗戳戳地修煉出了一副人類的面孔。

她蹦蹦跶跶跑到梳妝的銅鏡面前,望著鏡中自己的模樣獨自欣喜了半天,最後跑出房門,一路大聲叫嚷了起來。

“漸漓!漸漓!我修出人形了!”

“漸漓——熏池——你們在嗎——”

“漸漓!漸漓你在哪兒?我修出人形啦!”

屋外白雪鋪得漫山遍野都是,小丫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山裏四處亂跑,一路呼著熱氣大聲叫喊,旁側樹枝上的雪都被她嚎得跌落了下來。

亦秋追在她的身後,一邊追一邊感慨:“這小熱狗還挺偏心啊,漸漓漸漓的叫了七八聲,才勉勉強強帶熏池上神玩一次。”

幽硯跟在亦秋身側,不由輕笑一聲,道:“搞得跟叫魂似的,和你有得一拼。”

“我哪有!”亦秋皺起了眉頭。

“沒有嗎?”幽硯反問。

“才沒有!”亦秋說著,便見漸漓自遠方向著那小丫頭迎了過去。

小丫頭雙眼一亮,飛似的奔了上前,於漸漓面前站直了身子,仰頭道:“我修出人形了!”

漸漓驚訝地望著眼前的小丫頭,眼底欣喜愈發濃烈,她牽起小丫頭粉撲撲的小手,揚起眉眼,感嘆道:“太好了!你告訴熏池了嗎?”

小丫頭癟了癟嘴:“誰知道那白毛跑哪兒去了?我找不到他,不找了!”

漸漓笑著點了點頭:“那就不找了,我們回去等他,他回來看見你修出了人形,一定會很開心。”

小丫頭問:“他又不喜歡我,怎麽會開心呢?”

漸漓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胡說,他喜歡你的。”

正如漸漓所說,熏池回來後,望著那小丫頭的目光裏確實流露出了幾分驚喜。

那一夜,是這仙山之中三個相依相伴之人,第一次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

盡管熏池早已辟谷數千年,那日仍是沒有拂了漸漓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