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瀾裏浮萍(一) 這四十杖何嘗不是救贖……(第2/3頁)

胡襄道:“笑話,這是司禮監內部的處置,誰敢說道陛下面前去。”

鄭月嘉道:“你難道忘了,他的相好是尚儀局的楊姑娘,那可是寧娘娘的親妹妹,她要是知道今日的事咱們做的過分,還不得鬧娘娘那兒去,蔣婕妤有孕,這些日可都是寧娘娘在伴駕啊……”

胡襄聽完這番話,也是有幾分被懾到了。

“呵呵,你果然會說。行吧,看你的面子上,就隔一層中衣,這麽打吧。”

“多謝。”

鄭月嘉說完,向王太監看了一眼。

王太監會意,回頭對掌刑的太監說了幾句。

監衙前的人都秉住了呼吸,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大家都是宮裏為奴的人,挨了那一刀就什麽都顧不上了,彼此也不覺得有什麽,沒有哪一回不是痛哭流涕地求饒,想著少挨幾下,像鄧瑛這樣,沉默隱忍地受下,一句饒不肯求的人,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鄧瑛伏在刑凳上,將臉轉過來,側靠在凳面兒上。

他記得這一日也是秋決,是周叢山等人的受死之日。

他曾為張展春,周叢山,趙氏兄弟的死自責難當,卻不能自懲,既然如此,這四十杖何嘗不是救贖。

想到這裏,不禁坦然。

他咳了幾聲,盡量然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待。

他身上的衣衫是就寢時穿的,被風一吹就貼在了皮膚上,很冷。

那明明是秋天,可是,鄧瑛卻覺得,好像回到了正月時的南海子。

他在受刑前推開那扇窗戶,想看一眼外面的人和物,荒唐地想要遇到一個,比他身上溫暖一點的人。

楊婉。

比起當時茫然,此時他清晰地想起了楊婉的模樣。

但就那麽一瞬,他剛剛平復下來的心境,卻陡然被打亂,他甚至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

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想起她?

怎麽能把她也帶到這個汙穢之地?

可是不管他怎麽逼自己,都無法將這個女子從腦中揮去。

她就靜靜地在那兒看著鄧瑛,張口,卻沒有聲音,明明就在眼前,卻像又隔了幾百年那麽遠。

鄧瑛有些惶恐。

在這個被散盡尊嚴,苟延殘喘的當下,不論他多麽排斥在場所有人對他的可憐,他卻很想很想,要楊婉的憐憫。

對她,他雖然在極力地遮蔽自己內心的創傷,卻又矛盾地想要把所有地屈辱和疼痛都攤到她面前。好像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夠承認,他接受不了自己的人生,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不要被過於殘忍地對待,如果可以,他也想要生活得好一些。

掌刑的人沒有給他多余的時間去平復。

第一杖地落下來,隔著衣物,格外的沉悶。

掌刑的人得了王太監的指意,雖然架勢嚇人,但卻是收了力的,鄧瑛的身子向上一震。他之前因為父獲罪,被下刑部獄的時候,因為鄧頤罪行已定,刑部對他沒什麽好審問的,因此只是關押,並沒有動刑,所以,此時的疼痛超過了他對這個刑罰的認知,如鈍刀剜肉一般,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打散,前十下他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身子,到了第十一杖,他便再也無法顧全。然而,只要他一掙紮,便立即有人將他摁下。

胡襄看著刑杖一下一下地落在鄧瑛身上,不過二十下便已見血。

“暫且停了。”

說完朝鄧瑛走了幾步,蹲下身,湊近鄧瑛,壓低聲音道:“老祖宗讓我替他問你,今日你在養心殿上,為什麽要對陛下說那樣的話。”

這才是這頓杖責真正的意圖。

鄧瑛想起今日辰時,他與工部的徐齊一道,在養心殿向貞寧帝奏報太和殿完工。

皇帝十分開懷,當即下旨,萬壽節那一日要在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賀,何怡賢和鄭月嘉等人都跪下向貞寧帝道賀。

貞寧帝看著鄧瑛,忽然對何怡賢道:“也是你,攔著朕殺他的手,讓朕給了他這個恩典,他到底沒辜負你,也沒辜負朕。你確實上了年紀,看人有一套,可是,在東廠這件事上,你就沒看準。”

鄭月嘉聽了這句話,忙伏下身,“奴婢該死。”

貞寧帝搖了搖頭,“你這個奴婢,是什麽都不大在意,每日只知道伺候朕的筆墨,筆墨倒也是真伺候得好,朕平時離不開。以後就別兩邊跑了,朕看你也力不從心。”

鄭月嘉叩首道:

“是,奴婢謝陛下恩典。”

皇帝點了點頭,又看向跪在鄭月嘉身後的鄧瑛。

“你今年多大了。”

鄧瑛擡起頭,“奴婢二十四。”

“二十四,是好年紀。“

皇帝說著,扶了扶額頭,回想道:“朕記得,你好像十年前就中了進士啊,這麽一想,你還曾是朕的門生。”

“奴婢不敢。”

皇帝擺了擺手,“這種話,朕聽多了,鄧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