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陽春一面(三) 我視你們如父,尤勝我……

白玉陽是張展春的晚輩,此時不敢狂妄,但他身居刑部正堂,又不能不作為。

一時不知如何自處,不自覺地端起了茶盞。

齊淮陽見狀,斡旋道:“尚書大人,既有了實賬,我等合該一道核看後再議。”

白玉陽就著端茶的手臂,拂開台案上的卷宗,又擡手摁了摁太陽穴,方接過齊淮陽的話道:“先將二人收監,押後再審。”

楊倫聽完這句話,暗松了一口氣。

張展春閉上眼睛。

他本已重疾纏身,此次來京車馬顛簸,全靠一口氣撐頂著,此時氣滅,頓覺胸悶難當,眼前陣陣發黑,身子往後一仰,險些栽倒。

鄧瑛忙站起身扶住張展春,對白玉陽道:“白大人,請容鄧瑛照顧老師。”

白玉陽起身擺手道:“將二人關押在一處。”

——

刑部的大牢十分陰寒。

貞寧十一年年底,皇帝才因太後千秋大赦過一次。

因此牢中關押的囚犯不多,且大多已判了秋決,了無所望,人息平平。

為了讓鄧瑛照顧張展春,白玉陽沒有讓他戴鐐銬,但即便如此,牢中濕冷,他的腳傷仍然寒疼的厲害。

“是去年年底在這裏傷的吧。”

張展春看他背對自己在撩看腳腕,便靠在墻上輕問了一句。

“我沒事。”

鄧瑛否認過後,張展春也沒再往下問。

他仰起頭,看著頭頂苔痕斑斑的木梁,悵然道:“我在鄉裏聽說鄧頤的事以後,本以為這一輩子就跟你別過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看看你。 ”

鄧瑛轉身跪在他面前,“老師……不該回京來。”

張展春咳笑一聲,“跪什麽跪,你又沒錯。”

鄧瑛低頭下頭,“我連累老師受苦,實在無地自容。”

他說著,彎腰伏身不肯再起。

張展春看著他搖了搖頭,“符靈,你是我帶上這條路的,你和楊倫同年進士及第,少年豐朗,無論才學還是政經,你皆不在楊倫之下,是我看重你的天賦,明知白煥也看重你,但還是把你帶到土木堆上,一晃就是十年。我明知這其中很多腌臜腥臭之事,卻逼你與我一道隱忍,到現在為止,你一直做得很好,從沒有讓我失望。”

“老師不要如此說,鄧瑛懺愧。”

張展春咳了幾聲, “你叫我一聲老師,我怎麽能夠不維護你。只要我尚有一口氣在,沒有任何人可以侮辱我的學生。白崇之也不可以。”

“老師,其實符靈已經不在乎什麽羞辱了。”

“你不可這樣想。”

鄧瑛擡起頭,“老師,我求您明日在堂上改口吧,那個實賬是我當年不懂事的時候寫的,根本就與老師無關。內閣雖然刑訊我,但只要我不開口,他們也不會真的處死我,畢竟太和殿還沒有完工,我…”

張展春頂直背脊,提聲道:“別再往下說了。”

說著一連咳了好幾聲,鄧瑛試圖替他順氣,卻又被他用力擋開。

“你要明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管你是什麽身份,都不得輕視你自身,即便你無罪而受辱,你也不能認為,是因為你身份卑微,而應受的,鄧符靈,無論前路如何,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忘了你自己是誰,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是……”

張展春又是一陣嘔心般的重咳。

鄧瑛聽得是喉嚨哽痛,忙叩首:“鄧瑛知錯,鄧瑛知錯,請老師責罰,但求老師不要生氣。”

張展春撫著胸口搖了搖頭,“你起來,不要跪了。我不是生氣,我是心疼……”

他說著,眼底起了潮氣,“三大殿重建,大半是你的心血,你是內心淳厚的年輕人,卻因為內閣的這些人的沉浮,受了太多不該受的苦。”

鄧瑛擡起頭,“即便如此,我也不能連累老師。老師,無論您怎麽罵我,我都不能讓您去認這件事情,您一旦認,司禮監……”

他不敢往下說。

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楊倫親自提著風燈走到牢門前。

鄧瑛轉過身,見楊倫身後還站在一個身著赤羅袍的人。

張展春擡頭朝牢門外看了一眼,呵笑道:“來了?”

“是啊,來了。”

那人走到燈下,“把門打開,本閣要問話。”

鄧瑛看清了白煥的樣貌,剛要起身,卻聽張展春道:“不要行禮,先問清楚,他今日是來做什麽的。”

白煥走進牢室,“我今日是來看老友,你們後輩不必拘禮。”

他說完低頭看向張展春,“自古皇城的營建者,沒幾個人能得善終,你既然歸鄉,為何又要回來。”

“哼。”

張展春擡起頭,“我不回來,你今天就要把他切碎了。去衣刑訊啊,白崇之,你是不是老糊塗,忘了他是你我的學生。”

白煥看了鄧瑛一眼,“我的學生都是經國治世的年輕人,你也年至耄耋,不該拿此人自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