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

“娘娘本就身虛體弱, 那骨子裏是有長年痼疾的。近一年的變故諸多,這幅身子經不住那重刑,後來又未得好生將養, 娘娘心口處應當還有一處刀傷,萬幸未傷心肺, 卻也致使五臟瘀滯……”

禦醫說了許多,江晏遲卻越聽越覺得那聲音遠了, 腦中嗡嗡地響著, “不當如此, 他身子前幾個月已經看顧得平穩了,便是……”皇帝掀起珠簾坐上那張臥榻,將那剛剛診過脈的手拉出來, 自己再仔細探了一番,“便是早些日子有些虧空, 也可以好好將養,日後再進補。怎麽會……”

“娘娘自幼的底子便極差,虛不受補的, 陛下。這本已是油盡燈枯之相,應該是之前在自家府上有高明的大夫一直看顧著, 隔三差五地以藥浴吊著精氣神,才能讓他血脈通暢如似常人……近來也沒看出什麽旁的端倪。但這藥浴藥性兇猛, 有利於血脈而有損於臟腑, 故而一朝事發便如長堤將匱……”

江晏遲好似想起什麽,驀地起身喝道:“去,去把楚府那個大夫抓來,那個姓朱的!”

起身起得太急似的,腳步幾番踉蹌, 沒能站穩。

“陛下,那位大夫早在楚府查封前便得了風聲,眼下應當是跑出上京城去了……”外頭禁衛差人來了個小太監前來傳話回稟道。

江晏遲一團心火好似憋悶至極,眼下一個擡腳便往那小太監心窩踹去,直將人踢出了大門,半晌都起不來身。

小喜子趕緊上去扶,使了個眼色教他離遠些,迎上去說道:“陛下,我這就去張榜尋那位朱大夫,城門看的緊,未必就出了城。但是陛下最好是先下一道旨意,解了楚府的封禁,否則人心惶惶只怕那人不敢現身。”

江晏遲惶遽點頭。再看向床榻上人,面色青白,唇角還沾著未擦凈的血跡。

那人看上去沒有什麽生氣。

像極了他在東宮自盡那一日。

為什麽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變成了這樣。

江晏遲接過禦醫手中的參片放進楚歇口中,期盼能吊住他這口氣,熬過這一次的兇險。

可他的唇也是涼的,那蒼白裏甚至開始透著淡淡的紫,那是死人才有的模樣。

禦醫守了一個多時辰,眼看著如今日頭西斜,就快要到晚上。楚歇的身子越來越涼。

禦醫有些不敢提點陛下做好預備,一面擔心娘娘熬不過深夜,就突兀地沒了。若不先提兩句,那以眼前這位陛下的性情,也許自己會保不住這顆腦袋。

“陛下……”話剛開了個頭,好似對方就從那懇切哀愁的語氣裏聽出什麽似的,立刻打斷。

“住口。”

天漸漸黑了,屋子裏燒著炭火,好幾個金絲手爐放進了被窩了,江晏遲握著楚歇的手好似終於有了些溫度似的。

他扶著那人倚靠在自己肩頭,可那藥根本喂不進去。

江晏遲端著藥碗的手直打顫,喂了半碗都是從嘴角漏下,半點沒入口,那人素白的衣襟都沾濕了,滿身的藥氣。他的眼睛急得發紅,又教人端上一碗,撬開他的嘴往裏灌。

“阿歇,阿歇……”

“聽話,咽下去,嗯?”

那藥雖入口,卻又入不得喉。

江晏遲猛地一下將碗砸了,攥著那人肩頭:“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早就打算好了,根本沒想過活得長久!你怎能如此狠絕,你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

禦醫驚了,立刻上前去,才發覺陛下話說得兇惡,可動作就無比輕柔,末了未見回應,還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床榻上。

江晏遲揮了揮手,沒人還敢在此地滯留。

“楚歇,你怎能如此對我。”

見那人始終未有清醒的跡象,他通紅的雙眼逐漸浮出難耐的陰鷙,“我跟你的帳還沒算清,你還未曾給我一個交代……對了,對了……”

他手指著擡頭,湊在他的耳畔壓低了聲音,“還有那個許純牧,你死了,我就把他淩遲處死,一百零八刀不到最後一刀絕不讓他斷氣!你……你可聽清楚了!”

“哦,還有你沈家的祖墳,你父親——”

沈棄安戰死沙場,又是叛國重罪,連衣冠冢都不曾立過。而沈家的祖墳也早就遷出了皇城西,葬回了西陵老家,沈家一脈早已斷絕凋零。

江晏遲這才發覺,除了許純牧,他甚至找不出任何一個楚歇真正會在意的人或事。

他好像在這世上是一株無根的花草。

沒有什麽能牽絆他。

“楚歇……”江晏遲冷厲的聲音倏然軟了,他俯下身將人擁在懷裏,靠近了,卻聞不見熟悉的柏蘭香。

他身上濃郁散發著的,只剩酸苦的藥味。

禦醫出了門,小喜子迎上來討個實在話。卻只聽到禦醫顧盼左右,頗是惋惜地搖搖頭:“今日喪鐘處得派人徹夜守著。”

此話是什麽意思已經非常明了,小喜子神色一慌,忙不叠地將禦醫拽得離殿門遠了些,才面露難色地問:“果真到了這個地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