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他和蘇雪至四目相望了片刻。

“這是件不怎麽有意思的陳年事。”他躺了回去, 說。

“只要和你有關,什麽我都想聽。”她立刻靠向他,應他。

賀漢渚微微一笑, 擡手,摸了摸她湊過來的腦袋, 便將前些天鄭龍王查找到了當年那個叛徒後人的事講了一遍。

蘇雪至知道賀家當年的事,卻沒想到, 原來後來施恩庇護了賀家兄妹的王家竟是始作俑者。而這一切, 僅僅只是因為當年老太爺顧念舊情, 給人改過的機會,卻沒想到一念之慈招來反噬。

知道人心惟危,但竟可怖至此地步,蘇雪至想著, 不禁有些悚栗。

她望著賀漢渚。

他閉著目,下頜線條緊繃, 應是咬牙所致。心情之慘淡,可見一斑。

他對王家之人,肯定是有感情的。他大約是最不希望事實如此的一個人。

然而, 事實卻就是這樣。

她想說點什麽, 一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事情沒有加在自己的身上,便就沒法真正地體味, 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最後她什麽都沒說,再靠過去些, 伸出胳膊, 抱住了他。

他將她反抱住,緊緊摟著。兩人靜靜地相互擁抱了片刻,他再次開口。

“王孝坤的父親隨我祖父幾十年, 因才幹而得我祖父提拔,後來兩家也是往來親近,祖父是真的將王家視為親族,將子弟視若己出。尤其王孝坤,祖父非常賞識,常說他非池中之物。祖父任人唯賢,做官後,不知拒了多少前來求官的賀家親族,但對王家父子,卻是大力提拔,王家也向來以忠耿而示人。我小時身體不好,記得五六歲的時候,家裏曾尋來一個名醫,替我開了副方子。你也知道,不少所謂的名醫,方子裏喜歡弄些稱之為藥引的東西,那副方子,指定要一種名叫紅柴枝的花幹作藥引,還限定了五百年以上的樹齡。祖父一時找不到,加上他自己也略通醫道,認為所謂的名醫方子故弄玄虛,棄了。但王家卻十分用心,打聽到這種樹長在南方,瞞著祖父派人專門南下尋找。當時王家並無多少家資,王孝坤有匹愛馬,有人看中,此前曾出過大價,他一直不舍得賣,那回他把馬賣了,用換來的錢讓人去尋藥引,次年,王家人終於在南方的深山裏尋到東西,帶了回來。我喝了藥,並不見效,但祖父因此事而深受感動。我想這大約也是後來他不忍直接懲治王家的緣故。祖父是記念舊情,他卻不知,對方富貴加身,人心早已不是從前……”

他停了下來,眼角微紅,聲音更是沉悶無比。

蘇雪至將他抱得更緊了。

他沉默了片刻,繼續道:“家中那年出了事,顛沛了大約半年後,我和妹妹得到了王家的庇護。我自己倒也罷了,何處不能安家,但蘭雪終於不用再跟著我四處流離,又能安穩度日了,那個時候我沒有想過,王家也參與其中。他們收留了我和我的妹妹,這樣的舉動,如同雪中送炭。後來的這些年裏,我存著報恩之念,也是為了積攢能向陸宏達復仇的資格,我替王孝坤做了不少他自己不便出面的事,黑的,白的,我沒得選擇。”

“也是到了這兩年,隨著慢慢搜集的消息越來越多,我開始聯想到了王家。但我心裏還是在希望,希望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多慮,現在……”

現在,事實證明了他的疑慮不是多心。溫情的面紗徹底地被撕扯開來,露出了內裏的沾著血的獠牙和太陽照不到的人心的陰暗面。

“你剛才說想回去一趟,是和這件事有關嗎?”蘇雪至問他。

他睜眼看她,點頭。

“是。”

“王孝坤算無遺策,我漸漸防他,他也一定早就有所覺察了。他可以重用我,上台後,讓我入將軍府,擡舉我做司令,表面看,榮寵至極,手握大權,但他是絕不會讓我的手裏獲得真正的兵權的。沒有兵權,沒有足夠的能受我調遣的獨立部隊,我就永遠只是他掌握下的一個工具而已,不必殺我,我也翻不出他的手心。所以他上台後,先對付起了西北軍。他們和我有淵源,若再次內訌,王孝坤不但能削弱異己,坐收漁利,於我也是一個重大打擊。”

蘇雪至想了下:“那你能走得掉嗎?”

“你問得很對。正好有個機會。”

賀漢渚告訴她,就在上周,保定的士官學校出了一個事故。有位教官痛批只知效忠個人的奴才式家天下教育,主張化私為公,以內除國賊外禦強鄰的精神教育,卻被上級疑為對當局的諷刺和不滿,撤銷教職,不料引發學生不滿,爆發沖突。混亂中,教官被槍殺,學生群情激動,持械占領學校,要求嚴懲兇手,對方恰是王家親戚,逃來京師求助。軍部安撫學生,派人前去談判,但學生憤怒不平,提出要見賀漢渚,非他親來,絕不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