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第2/5頁)

裴昭元的喉頭滾了滾。

此行以前,他便早已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也早已不懼怕和皇父撕破臉皮、恩斷義絕了,裴昭元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既然選了這條路,此刻便該無欲則剛、六親不認,不受任何一絲一毫的私欲和感情影響。

可當他親眼瞧見這副模樣的皇父,親耳聽得他一邊咳嗽一邊叫自己坐下時——

裴昭元的手指在衣袖下顫了顫,空氣靜默良久,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還是依了君父所言,在榻邊對皇帝坐下了身。

父皇已然油盡燈枯,若是他猜得不錯,這一回多半是舅舅瞞著他在那碗雪梨湯裏動了手腳。

父皇能不能挺得過這一道鬼門關,且還不好說,他們畢竟是親父子,眼下只是叫他坐下罷了……

他倒也不必……那樣戒備吧。

皇帝道:“元兒……是……是誰教你……咳咳……教你做……咳咳……做這些事的?”

裴昭元沉默了一會,道:“沒有人教兒臣,兒臣所為,皆是自己的主意。”

皇帝聞言,忽然又微微睜開了眼,那雙半昏半明的眼睛,便這麽定定的注視著太子,半晌,他才緩緩道:“你這孩子……唉……咳咳……”

分明是被逼宮了,卻仍然還是那副沒什麽太大波動的慈父模樣。

裴昭元忽然覺得有些憋氣,這感覺像是蓄滿了力的狠狠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叫人心裏實在很不得勁,他悶聲道:“父皇……您倒還鎮定,難道便不曾生兒臣的氣嗎?”

皇帝咳了兩聲,低聲道:“生氣……生什麽氣……咳咳……你……你是朕的兒子啊。”

太子聞言,瞳孔微微一縮,背脊也僵了僵。

皇帝又劇烈的咳了好幾聲,這次似乎終於喘勻了氣,嗓子眼裏稍微安靜了幾分,長嘆一聲,低低道:“朕倒是……倒是真的生氣,卻不是氣你逼宮。”

裴昭元的喉頭緊了緊,道:“那……那父皇是氣什麽?”

皇帝卻並不回答他的話,只答非所問道:“元兒……你叫人準備的那碗雪梨湯,你便真的以為……紀鴻他就……就做得天衣無縫了嗎?”

太子聞言一愣,繼而有些不可置信的擡眸望向了君父的眼睛,道:“父皇,您……您都知道……?”

皇帝又重新閉了眼,嘴角拉了拉,像是在笑,低聲道:“他瞞得過……瞞得過王忠祿,瞞得過朕宮裏這些個奴婢,卻瞞不過朕……”

“元兒……你……咳咳……可不要太小瞧你父皇了……”

裴昭元一時感覺到有些恍惚,半晌才回過神來,不由追問道:“既……既然如此,父皇為何還要喝那湯,您……”

皇帝露在錦被上的那只手,卻忽然拉住了裴昭元的手。

裴昭元愣了愣,感覺到皇父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那只手與他不同,皮膚自然不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樣光滑緊致,要粗糙幹枯的多,但那手卻又是這樣的溫熱,簡直叫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皇帝緩緩道:“你是……朕的孩兒,你年節上貢給朕的湯……是你……咳咳……是你對朕的孝心,朕豈能不喝?”

裴昭元聞言,心中卻忽然像是被什麽堅硬的東西順著心房重重一擊,刺破表皮,又順著他的心口直刺下去,幾乎把他給戳了個血肉模糊。

他開口想要說話,嗓子眼裏卻是一片啞然,怎麽也發不出分毫聲音。

皇帝仍在繼續緩緩道:“朕……朕知道元兒按捺不住了,元兒……元兒打算……和朕賭一回,這些……朕都知道……朕陪你賭……只是……只是如今朕還在……便是元兒露了破綻……朕也願意……陪朕的兒子繼續賭……但……但倘若往後朕不在了……你若露了破綻……便……咳咳……便再沒有人會陪你賭……他們只會一擊斃命……要你……要你永世不得翻身……連一口氣……咳咳……也不會留給你……你可……你可明白?”

裴昭元的眼眶不知道何時紅了,他感覺到一股怒氣直沖太陽穴,低聲吼道:“父皇既都知道了……又何必再與兒臣說這些話,父皇對兒臣……如此一片苦心又是為何?總歸您心中早已經不打算把大位傳給兒臣了,既如此,又為何要說這些話,叫兒臣……叫兒臣……”

說到這裏,卻仿佛是有些崩潰了,裴昭元本以為自己今日以前做的準備,早已經足夠讓他硬了心腸,可卻遠遠不曾想到,他那本來自以為無堅不摧的心防,就這樣讓皇父三言兩語幾句撩動,便弄得碎了個稀爛。

他拉著皇帝的手,用力到幾乎不顧及老人的感受,可眼裏卻已經是一片氤氳,他恨恨的看著君父,一字一句幾乎都是咬牙切齒著說出來的。

“父皇……父皇屬意三弟,為他……為他費盡了心機,為他謀劃,為他鋪路,難道以為兒臣都看不出來嗎……兒臣可不是二弟那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