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驚夢》,春夢的夢(第2/3頁)

沒人回過神。

唐亦已經拿著他的“戰利品”轉身走了:“養這麽一群無用蠢貨,這園子早該倒了。我等著看你怎麽力挽乾坤——小觀音。”

“……”

化妝間裏安安靜靜。

幾秒後眾人才陸續反應過來,懊惱憤怒也無可奈何,他們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這瘋子腦回路什麽構造,但誰也不敢再亂說一句。

簡聽濤遲疑著走過來:“林老師,那只絹花貴嗎?我去報給團裏財務,讓他給你核銷。”

“不值錢的小物件,”林青鴉回眸,“不用麻煩他們。”

簡聽濤嘆氣:“團裏的師弟們多是中學畢業就開始學戲,平日枯燥,梨園裏接觸的圈子又窄,個別嘴巴討嫌,給老師您惹這麻煩——您放心,以後我一定多管教他們。”

“辛苦你了。”

“我畢竟是團裏大師兄,這也是我分內事情。那您調整一會兒,耽擱這麽長時間,用不了多久就該開戲了。”

“嗯。”

唐亦還是毓亦那會兒,就對昆曲不感興趣。

雖然小觀音的扮相身段極美,水袖一拋眼神一起,總是勾魂兒似的,但那些昆曲演員的清婉唱腔在他聽來咿咿呀呀的,詞本又雅又工,許多聽不懂,叫人沒個耐性。

後來林青鴉走了,他倒是開始聽,不過每回也只當背景音——台上曲笛琵琶一響,演員雲步來去,他總能在夢與現實的模糊邊界處,恍惚瞧見林青鴉的影兒。

所以“聽”了七年,至今還是個昆劇白丁。

但這不妨礙他賞美。

身為成湯副總,又是這塊地皮生殺大權的掌握者,劇團裏對唐亦自然是千般順從。

劇場裏票早就售空了,簡聽濤讓人把劇場旁邊的夾門開了一線,在裏面布置好桌椅,“單間專座”的待遇,供唐亦折騰。

哦,生怕這位聽不懂,還配了個小“翻譯”:安生。

安生來之前就聽其他師兄們提過唐亦在外面的赫赫兇名,嚇得不輕,慘白著一張小臉進來的。

石頭似的僵了好一會兒後,他卻發現這人和他想象裏不太一樣。

安生偷偷看過去。

椅子裏那張面孔實在漂亮得很,雖然有點懶洋洋的。一頭微卷的黑發也不修邊幅,幾綹不羈地勾在他額角。

而且那人膚色很白,是少見的發冷的那種白皮,與之相對的大概是那人的眼睛,濯了水似的,又黑又濕,明明一樣懶散又漫不經心的,可是目光從台上瞥過,看著那道翩躚身影時,又總叫人覺著深情。

等一折《遊園》唱完,丫鬟春香退去幕後。

台上只剩一張大座桌,穿著酡顏底子百蝶刺繡對襟褙子的杜麗娘坐在桌後,念過幾句繾綣韻白。

緊續的這一闕曲牌是《山坡羊》,杜麗娘的獨角戲,就一桌一椅一人,講深閨恨嫁的大小姐的幽幽怨怨,春情難遣。

台上曼妙身段輕挪慢攆,繞著鋪了蘭花刺繡桌圍椅帔的大座桌翩躚輾轉,水袖拋疊,染了淺粉的眼尾一起一落,顰笑幽怨都美得勾人。

劇場裏不少戲迷看得直了眼。場邊夾門內,安生卻發現椅子裏那人的情緒好像不太一樣。

背影有點僵,還有點,陰沉?

安生不確定是不是錯覺。

直到《山坡羊》曲牌尾,杜麗娘唱罷,春困懶顏。她眼尾慢慢垂了,又緩擡一點,羞赧慵懶裏復低眉眼,兩只纖手隔著水袖輕慢揉著,身影裊裊委下,托腮懶睡去。

最後那一眼,風情裏旖旎萬種,叫人酥骨。

別的看客到這兒能忍住拍案叫絕就算有定力的了,連安生這個不知道看過多少版《牡丹亭》的旦角都看得沉溺其中,魂兒快被勾進在那滿園春色裏。

結果耳邊突然一聲脆響,給他生生驚回來。

安生慌忙看過去——

可憐他們劇團原本就財力微薄,現在又一套茶碗差一點點就夭折在某人手裏。

那雙陰郁得能擰出水的眸子裏此刻還深鐫著另一種被勾起又被兇狠抑下的情緒,唐亦顴骨咬得緊繃,眉眼淩厲得刀刃似的。

他停了好幾秒,聲線低啞:“她唱的這段是什麽?”

安生不敢得罪他,低著頭有問有答:“《牡丹亭》裏《驚夢》那一折的第一闕曲牌,叫《山坡羊》。”

“是講什麽。”

“深閨小姐杜麗娘偷偷出來,遊園傷情,做春夢前的一段抒情。”

“——”

夾門內一瞬死寂。

仿佛這片小空間裏有一根無形的弦兒突然繃緊,另一頭掛著萬鈞之力;這根弦兒要是斷了,那就是泰山頃刻崩於前的大災難。

安生嚇得氣都不敢喘。

可他屏息幾秒,卻等到那人突然啞聲笑起來,盡管那笑裏咬牙切齒的:“春夢啊,難怪。”

難怪叫他恨不得撕了台下那些人的眼,再沖上台去把人擄進懷裏遮好、打橫抱走,最好回去就關進個黑屋子裏一眼都不讓外人再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