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和張幼雙一樣,張衍他一落筆,就完全投入進了畫中的世界。

擱下筆,收起畫板,正欲起身離開,一轉身,面前卻多了道人影,瘦勁如鐵,身披著斜陽,高峻疏朗。

順著這青袍白履往上看,首先對上的是一雙冷淡的鳳眸,如月沉碧海,又有些冷澀沉郁的意味。

乍一眼,人很難想象,現實生活中竟然真的有人會有這般冷峭的眸子。

雖衣衫儉樸,其清姿難摹,似是那拂景雲、拊惠風的青竹化身。

這不是之前那個下棋的……先生麽?

張衍微感詫異。

俞峻那兩道清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小友可還記得我?”

張衍不卑不亢地深深一揖:“先生風姿,晚輩記憶猶新。”

俞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兩粒黝黑的瞳仁就像是白水銀裏頭養著的兩丸黑水銀。

“你知道我是誰嗎?”

張衍在腦子裏迅速思索了一圈兒,卻沒任何印象,老老實實地回答:“晚輩不知。”

俞峻道:“我是九臯書院的夫子,九臯書院你聽說過麽?”

張衍一訝。

身後,周夫子和趙良臉色本來就不好了。

俞峻又道:“你可想去九臯書院念書?”

此言一出,更是齊齊又變了臉色。

周夫子那古板的臉上更是浮現出了些顯而易見的慌亂之意。

他可沒忘記他剛剛可當著這位俞先生的面罵張衍是個不學無術之輩。

趙良怔怔地看向了張衍。

少年既未露出欣喜也未露出慌亂,如冰似玉般無暇的臉龐上微露遲疑之色:“晚輩……不明。”

俞峻略一沉吟:“令堂何在?可願帶我一會令堂?”

張衍不假思索道:“先生,請。”

俞峻微微頷首,而陶汝衡更是大笑了三聲,在眾人復雜的視線中,主動上前挽起了張衍的手,並肩離開了河岸。

張衍出去寫生一趟,把九臯書院的山長和先生給帶回來了,這是張幼雙始料未及的。這是什麽惡俗的巧遇貴人的起點劇情?

面前的男人清瘦冷冽,鳳眸如月沉碧海,銳利如玉刃秋霜,這位先生看上去都將近四十了,竟然還是個帥得驚天動地的帥逼!

看到面前這位先生的一瞬間,張幼雙十分沒出息地一個哆嗦,手抖了,當場就呆掉了,不淡定了。

廢話!類比一下,就是哪個姑娘看到吳彥祖站在自己家門口還能淡定的!

也就是看到這先生的第一眼,張幼雙猛然驚覺到自己原來還有少女心這玩意兒,要是她身邊兒還有閨蜜,她肯定要給自己閨蜜發一串“啊啊啊啊啊我在家門口遇到個大帥比”來表示自己的激動之心,順便面子上裝作若無其事倍兒冷漠矜持淡定,實際上眼角余光悄悄掃帥逼一眼又一眼。

然而她如今沒有閨蜜,只有張貓貓,而她悲催地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少婦老阿姨了!

看了眼一臉正直,毫無所覺的張貓貓,張幼雙嘴角一抽。

難道張貓貓的真實身份是……龍傲天?!而她其實是龍傲天的穿越者親媽?!

年約花甲的陶巨巨本以為自己看到的會是個什麽布衣荊釵的賢婦,就是那種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長大,各種賢良淑德知禮明禮能上《列女傳》的英雄母親。結果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個長得倍兒年輕,心態也倍兒年輕的女郎。

眼睛很大,富有光彩,精神奕奕,看人的時候不卑也不亢。

在張幼雙身上,陶汝衡竟然莫名地感覺到了隱隱一股與年齡無關的少年風流,不禁微笑著捋著精心保養過的美須,贊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於是各自落座,分茶閑話。

然而俞峻卻沒有動,他腳步一轉,恪守著禮節,止步在了屋檐下,垂著眼簾兒,並不多看她。

張幼雙:……

“先生要不要……呃,進來說話。”

俞峻眼睫一顫,婉拒道:“禮不可廢。”

這嗓音極為動聽,像一柄剛出爐的寶劍,浸入了冰水裏,有點兒冷,有點兒硬,又含著點兒碎玉琳瑯的質感。

這位俞先生生得好看,就像是個玉雕出來的人兒,使人忍不住想上手戳一下,看看這肌膚是不是也是這麽冰涼沁人。

這還是張幼雙第一次遇到這種,如此完美地恪守了儒家禮節的士大夫。

張幼雙默默擦了把冷汗。

“寡婦”門前是非多,張幼雙也理解這位俞先生的禁欲與冷淡,不過對方站在門口,讓她只覺得頭皮都要炸開了,非典型社恐選擇性發作,渾身上下壓力山大。

“先生這樣站著我總覺得招待不周,壓力很大……”

俞峻:“……”

張幼雙突然靈光一現:“這樣吧,我去搬兩把凳子出來,就在院子裏說話。”

於是,趕緊回頭支使張衍和自己一塊兒屁顛屁顛地搬了四把凳子,順便把棋盤拿了出來,翻出家裏最好的茶葉,果斷沖了四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