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魚眼相機(第2/4頁)

樓宏遠還不知道帶他的時候,第一次下墓地,就碰到了墓火,把他嚇得半死。幸好團隊裏的人都沒帶什麽明火的玩意兒,沒發生爆炸。

樓宏遠心驚膽戰地回來後,琢磨了一下這樣不行。

就像警察搜查犯人時得有身先士卒的狗沖鋒在前,巧了,這不正好養了一條嗎。

於是,他就被提溜過來。小孩子身型小,最適合查探。確認了安全再出來,幫他們把風。從晚上九十點一直到淩晨三四點。

他的童年,就從沉夜的墓地開始,一個人,坐在墳地上頭。

以致於後來,他被賜予蔣閻這個名字,和墓地和死亡千絲萬縷,真的就像冥冥中注定好的那樣,除了毛骨悚然無話可講。

這一次,他依舊被安排最先進去,綁上麻繩,從他們挖好的盜洞裏爬下。

他站在邊緣,凝視著黃土地上那一口漆黑的盜洞,從心底無法抑制住地感到恐慌。

它就像嵌在大地上的台風眼,海溝的深淵,宇宙的黑洞,地獄的輪回道。

總之是一切他能想到的,吃人不吐骨頭的漩渦。

他微微深呼吸,緊張地抓住繩子,全身蹭著黃土,洗亮的白鞋再一次變臟。

一群人圍在洞口旁,神色不耐地催促著他動作再快一點。

這個架勢總是會讓他想起明凈的實驗室裏,穿著白大褂的人往籠子裏滴進一滴細菌,然後冷漠地記錄和觀察白鼠的死亡。

即便這個地方,最扯不上邊的就是明凈兩個字。

肮臟、破落、逼仄、昏暗。

越是往下,就越是離開人間。面對他的墓門,就像是通往地獄的棺門。

他還沒爬到盜洞最底下,頭頂就傳來非常空曠的聲音,問道:“底下什麽情況——?”一邊問著,那一張張臉擠過來好奇張望,把洞遮滿。

最底下,他們是用雷/管炸開的,誰都不清楚下面會有什麽。

孩子的腳底終於從虛空中落了地,剛想回答這裏什麽都沒有,就覺得腳底軟得不像話,站不住腳,越陷越深。

蟄伏的惡魔不聲不響地冒出頭,拉住他的腳踝不停地向下。

求生欲逼得他即刻搖動繩子,嘶聲裂肺地喊:“沙子——這裏有沙子——”

頭頂窸窸窣窣道:“靠,‘中獎’了,居然是積沙墓。”

“得重新打盜洞,找準沒有流沙層的位置打。”

“這他媽怎麽找!”

長長的,露出到地面的繩子在他們的七嘴八舌裏還在細微地掙紮搖晃。

樓宏遠瞥了一眼,總算想起來:“喂,等會兒再討論,人還在下面。”

“來,大家加把勁把他兒子拉上來!”

“趕緊的,下次咱們試探流沙層還得靠他呢。”

眾人趕緊從洞口散開,列成拔河的姿勢,由樓宏遠抓住繩頭,齊力把人往洞底往上拽。

但是,流沙卻因為這份由上而下的牽扯力也流動得愈發固執。

他聽到耳邊傳來隆隆震動——砂鍋大的石塊被牽連著擦過後腦勺砸進沙裏。

就像小行星擦過地球,引發滾燙的擦傷,偏差分毫,僥幸地沒有導致爆炸。

但下一回的撞擊,也許就是玉石俱焚。

恍惚間他聽到上頭傳來模糊的聲音,說著算了吧,他今兒是沒救了,這可是流沙墓。

他身上那股擰巴的力道驟然消失,繩子被松開了,整個人更往下陷去。

沙子絞得太緊,下半身逐漸失去知覺,也就感覺不到軟肉被擠成一團的痛苦。

他居然還有閑心想:這條褲子還洗得幹凈嗎?

他沒幾條可穿的褲子了。

陷落還在繼續,粉塵四溢,缺氧的圓洞隨著石塊噼裏啪啦震個不停,如槍聲大作的靶場,而他一不小心就會被流彈擊傷。

果然,第二塊、第三塊石頭……不知第幾塊石頭兜頭砸下來時,他沒能幸免。

有一塊惡狠狠地擊中了側邊的腦袋,世界開始像萬花筒旋轉。

唯有一樣東西是靜止的。

他粗喘地仰起頭,圓形的盜洞沒有了那些人的圍堵,露出了高懸於頭頂的滿月。

他就在地底最深處,仰望月亮。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秒。

但如果這是死前的最後一眼,那老天還是仁慈的。

這是他難得見到的漂亮景色。

他顫巍巍地從即將被細沙淹沒的肚子裏,費勁地扒出那只隱蔽的魚眼相機,把它高舉在自己的眼睛前,抖著手,按下快門。

如果能轉世投胎,他可以做一只月亮嗎?

光明的,高傲的,不用像一條狗一樣活著的月亮。

*

舊日的月光,和今日高級吊頂的燈垂下的光重疊。

蔣閻慢騰騰地直起身,一下子壓過男人,俯視著他。

他的眼神令樓宏遠感到害怕,又煩躁。猶如在陰濕的草叢裏被毒蛇盯上,緩緩地吐動舌頭,琢磨著要從哪一個位置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