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花謝時 30(第3/3頁)

慕子翎靜靜望著他,多奇怪啊,這些從前對他而言再誅心不過了的詞,而今聽來竟然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

好像一顆心痛到木然,也就只剩下木然了。

秦繹捏著慕子翎的脖頸,眼眶血紅,手指不住收緊。

慕子翎卻既不掙紮,也不呼喊,只用一雙沉寂、毫無光亮的眼睛望著他。

他鮮血淋漓的手指虛軟無力地搭在秦繹的腕上,卻絲毫不使力,仿佛在那一刻,秦繹予生予死,對他而言都沒有意義了。

他的目光空茫,像是在看著秦繹,又好像是在看著自己這終究無所歸處的一生。

秦繹看著慕子翎眼尾緩緩變紅,蒼白的臉逐漸因窒息轉得青白。

他的耳根下甚至還有一枚方才情-事時秦繹留下的吻痕。

“殺了我啊。”

慕子翎的唇微微顫動,無聲說。

……有一瞬間秦繹是真切地想要殺了慕子翎的。

但當他注視著慕子翎艷麗病態的臉時,卻突然像被抽走了力氣,終究還是在最後一刻松了手。

“你……好自為之罷。”

秦繹喉嚨微微滾動了一下,站起身,一聲不吭朝床榻上走去。

黑夜寒冷而寂寥,火盆沒有點燃,屋子裏依然冷得像一個冰窖。

秦繹獨自卷著被子就躺下睡了,慕子翎只著裏衣地躺在地上,身邊不遠處是剛剛被撥亮,但再次熄滅下去了的炭火。

地上還有一具屍首。

……他果然不敢殺我。

慕子翎急急喘氣,纖細修長的脖頸上留著深深的五根手指印,他卻閉著眼病態地低笑: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原來中陸之中首屈一指的賢明君王,為了心愛之人不僅能屈能伸,強顏歡笑地做盡違心之事,連貼身之人橫死在面前也能忍氣吞聲!

……那一整夜,慕子翎都在嘔血。

但他蜷在床沿,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只沉默而安靜地注視著眼前虛無的黑暗。

阿朱守在慕子翎身邊,沒有去瓷罐內睡,在慕子翎的心口打著旋兒。

“阿朱。”

慕子翎摸了摸它冰涼的蛇身,將阿朱從懷裏捧了出來。在黑暗裏輕聲說:“原來這裏也不喜歡我們,我們走,好嗎?”

阿朱的豎瞳靜靜看著他,無法言語,卻是慕子翎最後的依靠。

慕子翎笑了一下,非常縱容地讓它在自己脖頸上咬了一口,一邊吮吸,一邊在鎖骨上愜意地用蛇尾輕拍著。

慕子翎感受著鮮血流淌出來的溫度和粘稠,看著眼前無邊無盡的黑暗,靜靜想:

原本他最怕不點燈睡覺的。但只要秦繹在時,就能克服。他的身體總能讓他感覺很暖和,也不會想起在雲燕時的往事。

現在,終於哪怕秦繹就在他身側,他也會做噩夢的時候了。

等阿朱也吃完食之後,慕子翎摸索著窸窸窣窣起身,穿好衣服離開了府邸。

臨走之前,他給了秦繹一刀。

那是他應得的,慕子翎想。

他將匕首刺進秦繹胸腔裏,秦繹一下就醒了過來,他們兩人在黑暗中對視。

殷紅的血浸透重衣,沾的慕子翎手心也黏黏膩膩。

慕子翎在秦繹靜默的注視中笑了一下,而後松手,將血跡都擦在秦繹心口柔軟雪白的褻衣上,推門揚長而去。

府宅裏亂成了一鍋粥,一瞬間所有的燈都點起來了,宮人們吵吵嚷嚷地往秦繹臥房趕去。

但是慕子翎穿過人流,與他們逆向而行,光明正大出了大門。

他站在府邸門口,看著天際青芒的夜色,漠然彎了彎唇:

多麽可笑啊,就在一天前,他還想過要一直留在這裏,甚至為不斷逼近的死亡而感到擔憂。

他想給無間的府君寫信,告訴他他不想毀去墮神闕了。

因為他想留著剩余的壽命,好好為自己活一段時日。去看看浣湖江的潮汐,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甚至想能不能等到冬日,看窗戶上早上結出的白霜。

這都是他從童年時就很想看的了。

……可惜世事無常,一切的變化,都不過發生在頃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