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倫敦1881(3)

姓名:愛瑪·哈迪(婚前用名:愛瑪·康普頓)

出生年份:1844年3月

出生地:達特福德, 肯特郡

現住址:威斯敏斯特區萊斯特廣場(Leicester Square)X號

逮捕原因:毀壞市政綠化

保證人:徐先生,大清國駐倫敦公使館

……

徐建寅簽了一堆保證文書,一邊擔心地問:“咱這算不算幹涉英國內政啊……”

林玉嬋:“這種上流社會的闊太太, 踩壞路邊幾棵花花草草, 警察抓她本來就是殺雞儆猴嚇唬人, 怎麽會真的讓她坐牢?給個台階,肯定就放了嘛!”

果然, 她話音未落, 幾個警察走過來,禮貌地收走了文件和幾張鈔票。旋即另一扇門打開, 蓬頭垢面的哈迪夫人提著裙子, 胳膊底下夾著嵌孔雀羽的帽子,大步走出來。

一邊罵警察:

“……都是些卑鄙的混蛋, 放著滿城強盜扒手不抓, 抓我們手無寸鐵的女人, 我納稅養你們何用……”

警察嬉笑著跟她揮手,把她的話當小鳥叫。

“一群目中無人、愚蠢無知……”

哈迪夫人罵到一半, 忽然看到面前的中國面孔。明媚的東方小婦人朝她微笑招手。

“Luna?”

“露娜!你是專門來救我的嗎?——嗚嗚嗚他們欺負人……”

林玉嬋瞬間被沖退好幾步, 抱著一手蓬松的蕾絲洋裙, 感到自己肩膀濕得厲害。

愛瑪·哈迪驟見故人, 失態得一塌糊塗,比當初被抓進警察局還狼狽。

徐建寅叫輛馬車, 把她送回位於萊斯特廣場富人區的獨棟公寓。

“嗚嗚, 讓你看見出醜了,不過沒關系, 明天我還上街……”

林玉嬋扶她上樓,一邊敘舊:“聽說你結婚了, 恭喜……”

女仆打開公寓門,客廳裏擺著十字架和一張鑲黑紗的男人照片。

林玉嬋:“……節哀。”

1867年,《北華捷報》主筆康普頓先生卸任回國,他那時刻作妖的小女兒,愛瑪·康普頓小姐,被迫結束了跟中國少年的過家家戀情,回到英國,開始相親。在她的堅持下,沒嫁給父母看好的有錢商人,而是自己挑了一個志同道合的律師。這位哈迪先生是個沒落小貴族,窮,但是思想開明,支持婦女投票權和受教育權,支持她婚後繼續寫作出版。

這是林玉嬋最後聽到的關於她的消息。林玉嬋從上海寄了一張祝福賀卡,也不知寄沒寄到。後來大約是愛瑪忙於家庭事務,兩人很少聯系。

現在林玉嬋才知道,婚後不久,哈迪先生一個在美國做生意的遠房叔叔去世,天降遺產,砸中了幸福小兩口。但人有旦夕禍福,哈迪先生命裏無福,三年前被結核病帶去見了上帝。愛瑪·哈迪倒是實現了當初和林玉嬋吹牛暢想時的願景:當個有錢寡婦,開啟幸福人生……

不過很顯然,她和故去丈夫的感情很不錯。並沒有在做寡婦之後開始第二春。

而是積極投身婦女參政運動。她繼承了大筆遺產,吃穿不愁,所有精力都用來給報紙寫專欄、以及宣傳爭取婦女參政、寫作、從事法律工作的權利。

作了三年,遺產還沒敗光,可見家底豐厚。

這也是資本主義國家婦女運動的初始狀態:資產階級的知識女性最先覺醒,自上而下地爭取參政議政權。

至於底層人民,不論男女,對她們的“無病呻吟”都不屑一顧。警察也從最初的勸阻、看戲,逐步升級到了驅散、逮捕。

前日哈迪夫人在街上跟警察起了沖突,混亂中踢倒教堂前幾盆名貴花草,抓傷幾個人,於是被逮捕歸案。看在她故去貴族丈夫的面子上警察沒為難她,只是請了牧師,勸導她為婦之道,希望她迷途知返。

三天過去,牧師氣走五個,消息也不知被哪個三流小報登出來,引發上流社會不滿——怎麽可以拘押體面的貴族遺孀,還放照片!

警察不敢真投她入監牢,正棘手。正好來了大清公使館的參贊,宣稱跟這位夫人有舊,可以幫忙勸導。

雖然清國不是什麽世界強國,但英國人講禮儀,講法治,對這些守規矩的外交人員還是很客氣。

於是正如林玉嬋推測,警局當即就坡下驢,將哈迪夫人訓斥幾句,甩了這個燙手山芋。

愛瑪·哈迪在女仆的幫助下重整妝容,逐漸平復情緒。從更衣室出來,拉著林玉嬋說個不停。

“《申報》?沒聽說過……沒有人記得E.C.班內特了?這些喜新厭舊的俗人……對了,上海的外僑還在賽馬嗎?‘玫瑰木法餐廳’還在嗎?啊,奧爾黛西小姐去世了,上帝保佑她……你還在做買賣?我的上帝,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你會破產……還有我們幫她打官司的那個……對了,德文呢?哦天哪,真是不幸……”

林玉嬋平靜地告訴她,郜德文因時疫去世。不過在她的監督下,玉德女塾如今已有兩家分校,上百學生,開學時都會朝她的畫像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