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林姑娘在信裏提到的財產分配, 你們拿到信後沒細算吧?麻煩你們回去再核實一下。”蘇敏官拾起斷筆,在信紙上輕輕點了幾點,淡淡道, “興瑞牌茶葉庫存量有問題。兼並德豐行時應付我的傭金數額不對。還有這裏、這裏……前面幾樣可以是她記錯, 但她連自己的股份數額都算不準, 我粗略加一下,至少一千兩銀子的誤差。”

他越說越快, 明明沒喝酒, 聲音中卻帶著無端的亢奮。

剛才被突如其來的重拳砸懵了,差點沒注意到這些!

“阿姐, ”蘇敏官快速說, “你回去告訴其他人,這信的前幾張紙都是廢話, 不要信。鋪子不要處理。找人脈。這是林姑娘的求救信。林姑娘求我們想辦法救她。”

紅姑睜大眼:“真的?你怎麽……”

偌大一個鋪子, 雞零狗碎千千萬, 幾個經理還得拿紙筆慢慢算半天呢。這孩子不是博雅員工,卻能掃一眼就脫口而出, 簡直算盤成精了!

蘇敏官很誠懇地解釋:“我跟她的對賭協議快到期了。我總得關注一下博雅的近況。”

紅姑:“可是她到底惹上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蘇敏官利落地回, “我只知道她落筆匆忙, 寫信時身邊有人, 那人不許她說心裏話。”

他重新蘸墨,心無旁騖地將那驗收表格填好, 然後親自送紅姑出船塢。

“這裏拜托諸位。”他大步往回走, “給我一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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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著梆子,走近又走遠。林玉嬋靠著墻根, 估算馮一侃行路的速度。

那日他離開時,林玉嬋一時沖動, 險些叫他回來,終究忍住,目送他消失在圍墻豁口。

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算不算對。為什麽一定要跟蘇敏官打那個啞謎,而不是直接跟他解釋清楚。大概心底還是覺得這種歪門邪道太丟臉,希望他能自己悟到,自己做出選擇,而不是一切依照她的要求。

如果他拒絕……那她也沒什麽可怨的。本來就是很過分的要求。

她還有別人可指望。

她想來想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馮一侃跑快一點,還是跑慢一點。

一只迷途的烏鴉在屋頂亂飛,吱嘎叫著穿過夜空。林玉嬋爬回床上,強迫自己閉眼,迎接新一天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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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呼啦啦吹皺一片片白帆。在深秋的細雨中,天津港迎來一艘編外客輪靠岸。

風塵仆仆的船主利落補了稅款,通過查驗,穩步上岸。

在戲班子的嘈雜唱腔裏,他匆匆穿過魚龍混雜的碼頭,找到“八角茶館”。裏面照舊門可羅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夥計在看店。

“馮師傅啊。”小夥計愣愣地說,“有事出遠門,現在不在。客官要喝茶,小的可以伺候。客官要找他,且少等幾日。”

蘇敏官一怔。

身邊跟著的江高升試探著說了幾句切口,小夥計一概不懂。

馮一侃孤身守天津,大概也覺得革命事業希望渺茫,就沒打算再收下線。幾個學徒夥計都是尋常素人,一點不知道自家師傅的秘密勾當。

洪春魁氣憤地嘟囔:“北方佬都靠不住。”

江高升愣愣地問:“現在怎麽辦?咱們連林姑娘在哪兒都不知道。”

蘇敏官一時也有點迷惑。馮一侃不是一直跟著林姑娘嗎?她被人強搶強娶,不管前因後果為何,這人就算力有不逮,救不出,也不能直接跑路吧?

既然是遠親塑料兄弟情,蘇敏官也不客氣,取幾個錢,把小夥計支走買東西。茶館空下來,他把門一關,盯準幾個可疑的抽屜櫃子灶洞之類,伸手一摸,摸到個機關。再一擰,從縫隙中抽出幾把鋥亮的尖刀。

他用指尖慢慢捋著那鋒利的刀刃。好久沒用過刀了。

自從廣州起義失敗以來,他還是頭一次生出如此不自信的預感。看不到前路,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走。也不知到底走到哪一步,會掉進那早已設好的深淵陷阱。

忽然又憶起當年在廣東會堂時受訓的日子。上任金蘭鶴對他說:兵者不祥之器,然而該用還是得用。

一時間他熱血翻湧,想重新扛槍造反,想殺進北京,把那灰蒙蒙的沙塵霧氣劈出血,把那些欺負她的人一個個捅了。

“先借走。”他招呼幾個老兄弟,冷靜地說,“咱們上京探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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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你就讓我親一下嘛……那麽小氣,以前你沒那麽怕羞呀……”

寶良再次來探望到手的“未婚妻”,帶一盒芝麻冬瓜糖,他自己吃得不亦樂乎。

林玉嬋冷漠地說:“按祖宗規矩,定了親的兩口子婚前就不該見面。你阿瑪研究那麽多年理學,不會連這點都沒教你吧?”

寶良一怔,苦惱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