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第3/4頁)

“……你們說的那是蘇太太,正經人家女子,是我們理事長……”

“……沒有任何傷風敗俗之事,否則天打雷劈……”

聲音根本是頑石入海,激不起一點水花。

“哄誰呢!老祖宗的規矩,會館裏藏女人就是不知羞恥!不成體統!大家沖進去,把那女子抓出來送官!”

咣當一聲,會堂門板被徹底踢開。一群人湧進大廳。

他們正對面,立著一個端端正正的小姑娘。

說是“姑娘”,只是因為她年紀小,容色青蔥,看起來很“嫩”。但她的發間戴著白花,匆匆挽了個婦人的髻子。

林玉嬋挺直了胸脯,看著這些正義的大清子民,冷冷道:“說我呢?”

後頭的友商嚇得快坐地上了,拼命朝她使眼色:蘇太太,你倒是進去躲躲風頭啊!

憤怒的民眾們反倒靜了一刻。

有些人聽風就是雨,只是打算來湊個熱鬧,撿點值錢東西,壓根不相信商會裏能藏女人。如今猛然一看,謠言成真,嚇了一跳。

有些人則是被她鎮定的態度唬住了。這就是商會的“理事長”?她竟然不跑,不求饒,不解釋,一點也不顯得理虧?

隨後,有個獐頭鼠目的小販呸了一聲,朝地上吐口痰。

“果然有女人。大夥沒來錯——有人認得這是哪家堂子裏的頭牌嗎?不好好在你家裏賺錢,來這兒招蜂引蝶,不怕遭報應?”

眾人哄然大笑。

所謂蕩`婦羞辱,就是不管你良家不良家,先把你打成蕩`婦,然後誰都能踩一腳。

幾個性急的大媽捋起袖子,就要上前去把這不知廉恥的小女人給捉來。

對面的小女人絲毫不慌,胳膊一擡,黑洞洞的槍口已經對準了最近的一個人。

民眾嘩然大駭。

“洋槍!洋槍!她有洋槍!”

“這院子是商會買下的地皮,”林玉嬋喝道,“你們這是強闖民宅,我開槍自衛合理合法,誰敢過來,死了白死!”

砰!

地上一團青煙,火`藥味彌漫開來。一塊地板被子彈崩飛,碎木亂濺。

那幾個捋袖子的連連後退,尖叫一陣。

林玉嬋昂然擡頭。

義興商會雖然是合法組織,畢竟沾了義興的關系網,這會館裏頭,上上下下,也就藏了十幾條洋槍吧……

當然藏得很隱秘,不像在茶館裏那麽隨意,一般官兵搜不到。

林玉嬋特地從暗櫃裏找出一杆粗壯的筒子槍,而沒用自己練熟了的德林加1858。直覺告訴她,這些烏合之眾不敢真的拿血肉扛子彈。挑一杆大槍,更能嚇唬人。

她不太熟練地填子彈,撥弄保險栓。

果然,眾人嚇壞了。

她還真會使那槍!

商會裏怎麽會備槍!

本來就是借著人多勢眾,才敢上門欺負人。沒人跟她有深仇大恨,誰樂意做那試槍的靶子。

人群如退潮的海水,依依不舍地向後挪了一步,接著又是一步。

幾個聞訊而來的天地會裏的六排十排小成員,此時悄悄踅過來想幫忙。林玉嬋使個眼色,讓他們候在裏面。

她一個弱女子持槍算自衛。再多幾個大漢端著槍出來,就是反過來耀武揚威了,反倒讓己方沒理。

林玉嬋朗聲道:“西貢路七號博雅商貿有限公司,系合法注冊之外洋貿易商行,本人是大股東兼總經理。各樣文件在工部局均有據可查。我從商三年,蒙各位友商擡舉,做個小不起眼的商會理事長,不礙大夥的事。商會成立倉促,未曾詳報各位鄰裏知悉,是我們疏忽。往後大夥擡頭不見低頭見,各自留點面子,往後日子還長著呢。”

在黑黝黝的洋槍陪襯下,這番話顯得格外以理服人。

“暗娼”之類的謠言不攻自破。福州路上哪個鶯花能有這種談吐和氣質?

但民眾還是驚疑不定。有人互相討論:“女人能注冊公司?”

有人啐道:“可不是!租界歸洋人法律管,什麽做不得!”

在許多傳統中國人眼裏,光怪陸離的租界像一塊毒瘤,腐蝕著原本秩序井然的中華大地。時髦女子公然出入茶館麻將館,交際花將衣衫改得格外緊窄,女人不顧家,跑到工廠去賺錢……都是租界裏傳來的洋場習俗,經年累月,把整個上海、整個江南的風氣都帶壞了,實在可惡可恨。

卻有大膽的,躲在人群裏質問:“租界裏是洋人法律,讓女子注冊商戶也就罷了,可這畢竟還是中國,還是大清地界,小娘子你也還生著黑頭發黑眼睛,何必生那崇洋媚外的心?洋人允了的,就一定對嗎?小娘子,老朽年長,奉勸一句,做個中國人,別做那辱沒祖宗的事。你有家業有錢財,這是好事,找個機會交給家裏男人打理,強似你出來拋頭露面,惹人嫌!”

這人自以為十分苦口婆心,敢對著槍口跟人講道理,實在是維護道德之先鋒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