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林玉嬋偏過一點身子, 避過那熾熱的呼吸,小聲答非所問:“就是……不許亂動,不許亂親。”

她不知道對古人來說什麽尺度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她自己還沒太反應過來。就在十分鐘之前她還覺得自己在進行純純的早戀, 怎麽一轉眼鬧到這地步, 床上多了個男的!

……想逃。

全是她自找的。換一艘外國輪船就沒這些事兒。

她囁嚅半天, 打了個補丁:“也不許擠我。總之不許離太近。”

一連串的“不許”像夏日滴落的露水,落在人心裏, 絲絲涼爽, 又有些難耐渴求。

蘇敏官嘴角輕輕一翹。

懵懵懂懂的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抽查一下, 她這狡猾的腦袋瓜裏到底有多少不該知道的。

剛跟她熟絡起來那會兒, 蘇敏官還隱約有過猜想,一個被賣來賣去的小妹仔, 身不由己, 諸事不能做主, 被人欺負怕是難免。不然為何死也要往外逃?

汙穢的市井生活是一座大染缸,盛滿了肮臟的雞毛蒜皮。看似光鮮的鐘鳴鼎食之家更是汙垢橫流, 冠冕堂皇之下, 藏著多少經年累月的齷齪。

她從那樣的深淵裏狼狽地爬出來, 留著一雙幹凈的眼睛, 已經是很難得。

不過,隨著後來兩人關系日近, 從她義正辭嚴宣布自己“未成年”, 以及她那一系列青澀的做派來看,其實……也沒見過太大世面。

估計都是道聽途說。自己瞎琢磨的。

還敢邀男人同床共枕。傻大膽罷了。

不知有什麽可得意的。

她的禁令其實漏洞頗多。蘇敏官一閉眼, 就能想出無數可占便宜的破綻。他動用自己豐富的想象力,在腦海裏排演了一圈, 津津有味地過了各種臉紅心跳的劇情,最後覺得她大概不會讓他那麽輕易得逞。

然後他就連床都沒的睡了。

小姑娘表面上滿不在乎,其實心跳短促而快,咚咚咚,像一只誤闖民宅的驚恐的小兔子。細胳膊上的筋肉緊繃著,好像隨時準備打仗。

蘇敏官轉身,環住她肩膀,將她的小腦袋圈進懷裏。

有這麽一點點重疊,床上總算沒那麽擠,挪動什麽身體部位的時候,也不會突然撞到一起。

“幹嘛呀。”

這種程度的侵犯並沒有引起她的反感。她不太走心地抗議一聲,然後乖乖蜷進他懷裏。

很容易就找到一個舒服的角度,也不知為什麽如此順利,也許真是異性相吸的本能天性?

她想起廣州初見之時,那心底藏著柔軟一隅,卻冷漠疏離、不肯跟人交心的仿徨少年。那時他大約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對一個無親無故的細妹不設防,讓她貼在自己的心囗。

林玉嬋忘記船外的大營燈火,忘記片刻前的冒險搏命,甚至一時間忘記自己所處的時代。她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多情少女,窩在自己喜歡的人懷裏。

古今中外,多少年輕熾熱的靈魂,像這樣悄悄靠攏在一起。在兩小無猜的書齋裏,在西湖斷橋下的小舟裏,在富家大族的果園裏,在戰雲籠罩的莊園裏,在紙醉金迷的豪華巨輪上……

他身上帶著和她的同款皂香。也許是剛剛泡過熱水的緣故,平日看起來硬朗結實的喉頭肩頭,觸感卻是意外的柔軟細膩。那承受過鉛彈和火炮的胸膛,被她的臉蛋壓得微微陷下,又因粗長的呼吸而鼓起。讓她忽然走神,心想這人肺活量一定很足……

他的身軀溫熱而結實,窩在他懷裏,也不用拿後背貼冰涼的墻,實在是取暖之神器。

她的發梢還沒完全幹。涼涼的拂過他喉嚨鎖骨。他屏息一刻,有點粗魯地用手撥開。

一縷發梢壓在他肩下,扯得林玉嬋輕輕“嘶”了一聲。

蘇敏官連忙松手,有些失措地找到那些被困的發絲,一點點抽出來。

“對不起……疼嗎?”

這才是真正的耳鬢廝磨。聲音直接傳入心底。

林玉嬋搖搖頭,立刻意識到,這種睡覺法……他怕是依然沒法歇息。

她輕聲提議:“要不我下去……反正我明天白天可以補覺……”

“不許講話。”他的聲音莫名其妙帶火氣,“也不許亂動。”

林玉嬋噤聲。

只覺他胸腔起伏愈發明顯。手指輕輕撫弄她肩頭,力道愈發的重。一雙看似養尊處優的、修長白皙的手,因為握槍握纜繩,指根生著薄繭,隔一層衣,也能隱約感受到那硬度。

粉飾的太平終究會碎,漁陽鼙鼓動地來,打破了虛假的寧靜。

“阿妹,”蘇敏官突然說,“我們聊天吧。”

她故意冷笑,不吭聲。剛剛不許她講話,轉眼又要聊天,她又不是手機,說靜音就靜音。

“沒的可聊。我要睡覺。”

他突然翻身,整個人懸在她上方。借著一絲月光,看到她白瓷般的面孔染上粉紅,墨色的眼裏驚愕無比,有點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