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義興櫃台裏不僅有夾層, 還有好幾個。

林玉嬋盤腿坐在太師椅上,看著蘇敏官將夥計們放了半日假,然後自己像個拆遷大隊長似的, 把那鞠躬盡瘁的老櫃台翻個底朝天, 找到夾層, 戴上手套,摸出各種雜物。

真的就是雜物。有散碎銅錢, 有戒指銀兩, 有脆得一捏就碎的舊手巾……

在十年前,這夾層或許經常被打開, 讓人丟進去一些無關緊要的日常零碎。

此外, 還有幾疊厚厚名冊,紙張脆弱泛黃。翻開來, 都是當年小刀會起義的人員名單:姓名、職業、住址、起義時負責的工作……“

這些人, 也是當年江浙分舵的主力骨幹, 大部分已經掉了腦袋,其余的大概都被通緝, 只能隱姓埋名, 忍氣吞聲地繼續當大清子民。

林玉嬋踢來個火盆。蘇敏官將那名冊在懸在火盆上, 猶豫了一下, 卻沒丟,而是放到了帶鎖的抽屜裏。

此外還有一冊保存相對良好的書卷, 裏面七零八碎, 大多是道光鹹豐年間的會務記錄。附有一張詳細地圖,標著來日小刀會起義, 可以提供幫助的商家和居民住址。

林玉嬋仔細一瞧,大驚:“乖乖, 還有不少租界裏的國際友人!”

“後來朝廷以江海關為代價,換了洋人的支持。洋槍隊轉而調轉槍口,殺會黨比官兵殺的還多。”蘇敏官一句話澆滅了她的激情,“洋人掌管海關,就是從那時開始。”

林玉嬋怔怔點頭。

她忍不住想,一個正義的農民起義活動,最終結果卻是葬送了中國海關主權,更別提死傷無數。

所以啊,單反窮三代,不能輕易搞。

當然原址的居民大概早已被清算了,或者早就搬家跑路,不可能一戶戶的敲門敘舊。李先生不會提那麽容易的條件。

蘇敏官略微估算了一下。目前義興的“會員”網絡,大概是這地圖上的十分之一。而且大部分還是繼承了楚南雲的勢力範圍,把“受害者”變成“加盟單位”而已。真正靠自己拓展出的勢力,還屬於其中的小部分。

“全收復也不難,”他將地圖折起,也收進帶鎖的抽屜裏,“這種占地盤的事,花時間、花錢而已。”

但他的時限只有三年。所以最後還是落在一個“錢”字上。

林玉嬋笑靨如花,別有用心地問他:“要不要折價增發股票呀?”

“想都不要想。”他不假思索地說,“這場賭我要是輸了,你血本無歸。”

她忽然想起什麽,問:“你要是贏了呢?他們可沒提,彩頭是什麽。”

蘇敏官擡眼看她,眼中現出一個很微妙的、冷血的笑意。

“要是我贏,彩頭就由不得他們來提了。”

林玉嬋跳下太師椅,故作憤怒地質問:“這什麽態度,天下洪門兄弟情呢?”

他笑她大驚小怪:“洪門沒有內訌,那還叫洪門嗎?”

林玉嬋:“……”

她不得不未雨綢繆地問:“若是……若是日後真的有內訌不可收拾,你在此處無從立足,你……怎麽辦?”

“好像我多喜歡當舵主似的,”蘇敏官將夾層面板扣回去,敲著釘子,很認真地說:“真到那時,我保證你再也找不到我。”

他敲進最後一根釘子,聽不到旁邊小姑娘接話,擡頭一看,她抱著胳膊撇著嘴,神色復雜,好像在說:“你這人真絕情。”

他笑道:“怎麽,你也想跟我……”

這一句話忽然半途而廢,沒了下半句。他低頭,摘手套,改口道:“走,我請吃早茶,給你昨夜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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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敏官派人去問了一下,博雅虹口昨夜的案發現場還沒完全收拾好,林玉嬋的店鋪反正沒法開張,早回去也沒用。

這姑娘精力旺盛,能賺錢決不歇著。也難得讓她被動放一天假。

累了一晚上,她更是肚子餓。聽到“早茶”,口舌生津。

林玉嬋由於常來義興,在這裏暫存了一個小箱子,放了些個人物件。她當即高高興興地換了身男式衣靴。

蘇敏官看到,她換好衣裳,從客房出來時,手臂上堂而皇之地掛著那件白色小睡裙,胸前的蕾絲花邊十分醒目。

他面部肌肉忍不住又是一抽。

他想說什麽,隨後又自討沒趣地想,我管她一個小姑娘晚上穿什麽幹嘛?

又不是穿給別人看的。

應該沒別人近看過。

露娜。

林玉嬋倒是大大方方說:“這衣裳是西式裁剪,穿著睡覺很舒適。最近滬上流行,有些裁縫那裏可以買成衣,省布料,價錢平。”

蘇敏官:“……我沒問這些。”

還省布料。什麽都不穿最省布料。洋人都有毛病。

林玉嬋逗他:“我看你一直在瞧,以為你感興趣呢。”

蘇敏官眉毛激紅,差點讓她給原地氣死。讓他穿這個睡覺?不如他現在就去衙門自首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