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容閎給她開的薪資是每百斤茶葉加工費銀元六塊, 另有底薪五元一月。

上次的四千斤茶葉是投石問路,容閎給她兩百二十塊,她忙了一個半月, 一文錢掰成兩半花, 跟毛掌櫃和弄堂大娘們打了無數嘴架, 最後一算賬,自己剩下八塊五。

林玉嬋比較了一下, 以這個速度和利潤率, 自己一個月依舊能拿八塊銀元左右。

這在當時的用工市場上算是很優厚的價格。尤其是對於她這種資歷欠缺的新人。徐匯茶號裏一個新入職的小學徒,一個月也就兩三塊銀元。

如果加以性別因素, 大概能讓她打敗99%的上海女性。

(剩下那百分之一都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 比不得)

但她想了想,還是覺得可以更激進一點, 提出:“我不要底薪, 像上次一樣銷售額分成, 可以麽?”

茶葉可以是必需品,也可以是奢侈品。包裝精美、做工細致的高級外銷茶葉, 有時能賣出極大的毛利, 掙的就是品牌和口碑的溢價。

畢竟茶這個東西, 質量上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 甚至稱得上玄妙。“三厘館”裏三厘一杯的街頭粗茶,和“三分廳”裏三分錢一杯的高档茶水, 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 也許還能分出好差,但肯定差不到十倍。至於五分、兩角的奢侈茶水, 到底哪個更好,不少人就嘗不出來了。

所以很多外行新手, 鑒定茶葉質量時,主要是看包裝和價格。

像剛剛在租界洋人群體中打響名聲的“博雅”牌茶葉,包裝用的時髦馬口罐,罐上還有彩繪,因著還和慈善沾邊,更是一開始就落入高端路線。就算價格再高一倍,林玉嬋確信,也會有冤大頭爽快付錢。

而茶葉加工是計件付款,沒有想象空間。

林玉嬋斟酌措辭,微笑道:“這次您的茶葉數量多了,質量也會波動更大。我加工制出的成品茶也會分等級,標以不同的賣價……當然成本上並不會相差那麽多,但……您懂的……”

容閎認真聽她滔滔不絕,不由笑了,伸手進帽子,撓一撓頭發。

這姑娘說得很禮貌,其實意思很明顯:您要是給我固定工資,那我也就中規中矩地幹活拿錢;要是跟銷售額掛鉤,那我就更有動力,把您的茶葉都做成大師級小罐茶,專門薅洋人羊毛。

林玉嬋忙解釋:“這樣咱們雙贏,您掙的也多嘛!”

蘇敏官打算提高運費的事,她暫時壓著,先不告訴容閎。畢竟茶葉加工的市場價擺在這裏,運費就算高一倍,容閎也不會沒錢賺。

容閎依舊搖頭直笑,把她笑毛了,正想著是不是太過分……

“林姑娘,你真有趣。我也前後招過十來個夥計,沒有一個是這樣跟我談工錢的。”

容閎用鋼筆蘸墨,爽快地修改條款。

林玉嬋忽然想起一事,問:“容先生這條茶葉收購線,打算做多久?”

容閎在此事上擁有壟斷性優勢,三國護照,無人匹敵。別人若想效仿,成本和風險至少比他高一倍。

容閎笑道:“當然是能做多久做多久。不瞞你說,這一次比我預料的順利。刨除運氣的因素,想必是戰事有所緩和……”

林玉嬋趕緊搖頭:“不不不應該就是運氣。”

容閎以為,他帶了一萬兩沉甸甸銀子,一路上怎麽也得像取經的唐僧似的,每天都被妖魔鬼怪覬覦偷襲,克服九九八十一難。

誰知一來一回,居然風平浪靜,連個小偷都沒遇到,比上次還安全。

容閎天天在感謝上帝,他卻不知,在義興船隊掛上銅錢旗,張揚而隱秘地亮明自己的身份後,運河沿岸的所有天地會眾——現役的、曾經的、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跳槽了又失業的、脫離組織後不好意思回來的——都已接受指揮,盡一切力量保障船隊的安全。

能不順利嗎。

可惜不能跟他細說。

容閎被她潑冷水,不好意思笑笑,換了個謹慎點的說法。

“那就直到……嗯,直到當地茶農不再需要賤價賣茶為止。”

林玉嬋點點頭,輕聲補充:“或者到您的太平天國護照失效為止。”

容閎一怔,神態有些晦澀。

“那……那是自然。我心裏有數。”

她提點這一句就足夠。以學霸的智商,不用她多說。

而她自己心裏更有數,這份茶葉加工的合約,最多持續到1864年夏天。

容閎簽好合約,點一根雪茄,說:“我這次深入內地,水土有些不服,要休整幾日。茶葉在倉庫裏也要重新分裝。下禮拜一,你來上工。”

林玉嬋點點頭,拿過鋼筆,也在合約上簽下自己姓名。

“中間這段時間裏,我正好可以跟徐匯茶號再談一談。”她說,“大額生意,應該可以再壓價。您好好休養,這些事交給我。”

容閎笑道:“別把自己搞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