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地會會眾也知現在不是拼命的時候。盡管疲累不堪, 但還是反應迅速,在發黴的佛像旁邊推開一道小門,門後面撿起小刀。

同時驚訝地議論:“我們渡河的時候絕無泄露行蹤, 官兵怎麽會尋來?”

林玉嬋心裏一沉。不會是紅姑吧……不對, 蘇敏官對她一直隱瞞身份, 而且紅姑劃船的時候,江面上靜謐一片, 不可能有船只尾隨。

那門後居然連著個豬圈, 裏面十幾頭呼呼大睡的大肥豬。眾人視若無睹,在肥豬的哼唧聲中快速撤退。

他們司空見慣, 林玉嬋大跌眼鏡。

這寺廟果然怪裏怪氣的。哪個佛寺裏養豬啊!

蘇敏官靠在她肩頭, 被二師兄們的味道熏得皺眉。見她疑惑,微微苦笑。

“豬的諧音是什麽?”他提醒。

林玉嬋直接噴了。“反清復明”魔怔到這份上, 也……真執著。

官兵殺來之後, 這些肥豬沒好下場。她猶豫片刻, 自作主張地開了豬圈門。

蘇敏官微笑著看她胡鬧,想必對這些二師兄也是忍耐許久。

他一面看, 一面分心, 認真點著撤退人眾的數目。

他忽然輕聲叫道:“等等, 少人了。”

他話音虛弱, 會眾們忙著逃脫,沒聽見。

林玉嬋立刻當傳聲筒, 高聲叫道:“少人了!——啊, 那個假和尚呢?”

會黨眾人形貌各異,唯有那個假和尚光頭鋥亮, 十分突兀。會眾們看得熟了,並不以為異, 但林玉嬋穿越以來就沒見過幾個和尚,因此格外留意了些。

她這一說,好幾個人叫了起來,停住腳步:“是啊,米和尚呢?哎,和尚!”

林玉嬋想,看來天地會裏也並不都是革命意志堅定的同志。大敵當前,有人跑得比別人都快。

但蘇敏官想深了一層。他陡然變色,低聲問:“你們被捕之後,官府有沒有拷問過會眾接頭地點的所在?”

誠叔指胸脯:“當然一個字都不會說了!你看這疤——”

他也反應過來,臉一沉,罵道:“叼你老母,米和尚怕是叛變了!”

“不能走這條路了,必有埋伏。”蘇敏官眼皮一擡,“從寺廟後身翻`墻走。”

眾人立刻轉向,誠叔沖林玉嬋喊:“小神婆,別愣著,跟我們走!”

天地會成員恪盡“鋤強扶弱”之綱,即便認為這小姑娘並非一路人,即便對她多有輕視,撤退時也不會丟下她。

翻過矮墻,就是大片灘塗河塘。海幢寺占地面積不小,河南島又不像城裏那麽擁擠,隔著老遠就看到官兵手裏的火把,一隊一隊的精兵鋪開了搜。

逃脫了的肥豬們四處遊逛,不時絆在官兵腳下,引發一陣謾罵。

就連林玉嬋這個基本沒有鬥爭經驗的,也知道當前唯一的出路,是化整為零,快速遁入鄉野,不能和官兵照面。

有人搶到蘇敏官身前:“敏官傷重,我來背你。”

不由分說就蹲下來攬他。蘇敏官傷口都在胸口肋下,讓人乍然一碰,眼前萬花齊放,額頭冷汗迸出,差點暈過去,掙紮著滾下地,死死抱住一棵樹樁保平安。

林玉嬋不忍,毛遂自薦:“我來。我知道他傷在哪裏。”

如果有心人細琢磨一下,這句話隱含的意義有三:都看光了;也擺弄過了;他自願的。

雖然在此顧頭不顧腚的緊急時刻,未必會有人真的去咬文嚼字,但蘇敏官還是感覺自己的光輝形象受到了極大的摧殘,眼神如刀,一刀接一刀的給她送去嚴正警告。

可惜天太黑,她沒看見。

他咬著牙,委委屈屈的靠在林玉嬋胳膊上,輕聲指揮會眾疏散。

“誠叔,你我帶四人,故意暴露,拖住官兵,掩護其他人。”

林玉嬋心裏一哆嗦,壓低聲說:“你不成的!”

傷成這樣,放到現代起碼得立刻送醫,至少住院一個月。

“阿妹,你來。”他恍若沒聽見,讓她扶著,穿過寺院最後一道山門。矮矮的木牌樓不知有多久年頭沒人走過,搖搖欲墜地豎在一堆雜草灌木之間。一棵大榕樹垂下無數絲絳,掩著一道細長台階,穿過牌樓,止步於一道小河湧。靜靜的水流蜿蜒分叉,流入黑夜。

一葉小木舟系在岸邊。

“上去。”蘇敏官不由分說地命令,“這條水道直通珠江,兩側是農田。你找個穩妥地方熬到天明,等到擺渡營業,即刻過江。官兵只知這裏是男會眾的接頭地點,不會料到有女仔,就算看到你,盤問兩句,相信你也可以應付。”

林玉嬋驚愕得失神。

“蘇敏官,你這是什麽意思?”一腔怒火突如其來,把她的聲音灼得微微變了調,“我又不會拖你們後腿!你那一群兄弟叔伯現在全是病殘,多個幫手又不要你工錢!”

蘇敏官冷著臉,剛才那些微的真情流露仿佛被潮水一並卷走,又變成了狡猾不可捉摸的行商小少爺。他雙手按著她肩膀,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用力推。林玉嬋不好跟一個傷員角力,一步步退到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