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倉庫雖大, 然而格局簡單。和炒茶作坊相連的地道,其實就在幾十米外的不遠處。
目前燈下黑,沒人留意。
林玉嬋毫不猶豫, 跟著蘇敏官就跑。
然而跑沒幾步, 就感到光線刺眼, 熱氣襲人,一股濃煙差點把她熏趴下。
一大片燃燒的火, 正好阻在通向地道的必經之路上。
那火不知從何而起, 也沒擴散,也沒蔓延, 就靠著一堆助燃物, 畫地為牢地燒著,好像攔路搶劫的山大王。
“哪個不長眼的在這倒煙灰?”蘇敏官怒道, “真會挑地方。”
林玉嬋咳嗽一聲:“……”
好像是我放的。
蘇敏官思忖片刻, 將火`槍別回腰間, 迅速解下上衣:“阿妹,不要掙紮。”
林玉嬋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做咩”, 就被他從後面緊緊抱住。外衣一旋, 罩住兩人半身。
然後他側身一滾, 抱著林玉嬋直接滾入火舌之中。
蘇敏官剛在外面淋了個透濕, 濕漉漉的外衣貼著她的臉,冰冷的雙手箍著她的腰, 下巴上的水滴滲進她頭發。他抱得很用力, 把她小小的幹燥的身子大部分都蜷縮保護了起來。
幾道翻滾,眼中火焰旋轉。林玉嬋暈頭轉向爬起來, 分毫未傷,甚至還打了個冷戰。
身後烈火熊熊依舊。
蘇敏官將燒壞的外套系在腰間, 眼中微孕得意,等她再次膜拜。
誰知小姑娘完全沒個“謝”字,而是怯生生地往他身後一指。
“你……你的辮子燒著了。”
與此同時,蘇大舵主覺得屁股一燙,急回頭看,辮子梢上一小團活潑的火苗,正節節高升地往上躥。
大清的發型就是這麽奇葩。一整條大粗辮子都是引線。火舌歡快地順杆子爬,再過幾秒鐘,他的腦袋岌岌可危。
蘇敏官著急上火,趕緊解開腰間的外套,左撲右撲,奈何後背上不生眼,那辮子活蹦亂跳,被扇了幾下風,燒得更歡了,眼看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焦頭爛額。
他急得對她客氣起來:“林姑娘,別看著,幫忙啊!”
林玉嬋忍俊不禁,小聲說:“這辮子不能要了。換新的吧。”
然後她踮腳,冷靜地上手一薅,把整條辮子扯了下來,甩進火堆。
蘇敏官:“……”
他瞠目結舌,慢慢伸手摸自己後腦勺,涼颼颼的,一腦袋淩亂雜毛。
“你……你……”
“別裝了,”林玉嬋活動了一下四肢,拽著他往地道跑,“真頭發能燒那麽快?混了毛線吧?”
其實她上次在茶樓裝熊孩子,借故揪了小白少爺的小辮子,就覺得手感有異。她故意把他的發梢卡在椅子縫裏,他居然渾然不覺,也不知道疼。
就算他基因獨特,也不可能獨特成這樣啊。
但後來她親爹林廣福一通大鬧,她也就把這點無傷大雅的疑問拋在腦後。
今日她徹底確定,反清復明的“匪首”要是還拖著個真辮子,這革命意志也太不堅定了。
無怪他平時老喜歡戴帽子,式樣還換來換去的,她開始還以為他臭美。
她問:“什麽時候剪的?”
蘇敏官被她拽了好幾步,才略微回過神來,小聲說:“點過膠水,硬扯下來很痛的。”
林玉嬋:“唔好意思,下次注意。”
蘇敏官:“……”
還能讓她有下次?
灰頭土臉鉆出地道,那塊擋著入口的木板還扣在原處。作坊裏一股茶葉香,笸籮依舊斜斜放著,各種道具原處擺放,一派歲月靜好。
林玉嬋一顆心終於慢慢落了肚,蜷一蜷手指,吐出一口長長的氣。
“多……多謝。”
蘇敏官指指大門,示意快走。
她輕聲問:“你呢?”
他不答,朝她拱拱手。
林玉嬋只好遵命,感覺剛才做了個倍速播放的噩夢。
現如今的情況好像容不得深情道別。她對蘇敏官匆匆一禮,快步朝大門走去。
剛露頭,就聽到外面大街上響起密集的馬蹄聲。蘇敏官大叫:“回來!”
他一把將她撲倒在地。與此同時,轟的一聲巨響,什麽東西炸在旁邊的茶笸籮裏,一股濃烈硝煙味,嗆得她咳嗽起來。
“抓叛匪啊!抓叛匪啊!”有人咣咣敲鑼,沿街大喊,“百姓們都聽著,窩藏會黨余孽,與叛匪同罪……”
蘇敏官在她耳邊說:“官兵來了。洋槍隊。”
他的聲線依舊沉穩,但林玉嬋頭一次在他聲音裏聽到些許不安。
最近“金蘭鶴鬼魂”的傳言太囂張,官府也不是傻子,早就加派了巡邏人手;數百豬仔集體越獄,王全跟官府一通氣,立刻就有人想到,這莫非又是天地會會黨的伎倆。
對付百姓,拳頭棍棒就夠了;打洋人,大刀也夠撐門面;然而狙擊叛黨可不能掉以輕心,一定要最精銳的洋槍隊才行。
聽聲音,官兵數量不下百人。他們接到王全的信號,只知道德豐行炒茶作坊這裏出事,卻不知道大多數會黨都是從豬仔館破墻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