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衙役吃了一驚。姓蘇的後生仔爹不疼娘不愛,都三天了也沒人來領,如今冒出來個誰?

“你是他什麽人?”

蘇敏官先前已經當眾承認自己是孑然一身。林玉嬋想了想,說:“定了親的未婚妻。”

說完一低頭,適時藏住自己臉上“我自己也不信我自己”的表情。

衙役狐疑,吐出嘴裏的煙草,上下將她打量一陣,道:“我問問他去。”

“等等……”

林玉嬋趕緊跑上幾步,攔住那衙役,“長班……”

她袖子裏摸出二兩多銀子,乖巧遞了上去。

“長班行個方便。這些當保費夠嗎?”

二兩銀子能讓她吃上幾個月的飽飯,也能救一條命。

她穿越得太著急,三觀還留在二十一世紀,很容易做出選擇。

至於自己……豁出去了。老天若真要收她,也不是幾兩銀子能解決的事。

衙役吃了一驚,冷笑凝固在臉上。

所謂“保費”,還不是官差們中飽私囊的名頭,數額不定,越多越好。

至於“叛匪”,罪名雖大,但也並非不可通融——叛匪頭頭的腦袋都掛城門外了,這些小蝦米何足道哉?就算真把他解送進京,自己能有什麽好處?

近年銀子雖然貶值,但這白晃晃的一小塊,也值他全家老小一個月的嚼用。

衙役撮牙花道:“小姑娘……”

林玉嬋本來以為他會問“你哪來那麽多銀子”,也備好了說辭,不料那衙役半句沒問,迅速將銀子收入懷裏,咧出一帶煙味的微笑。

“怎麽拖了這麽久才來,小心你老公回去打你。”

林玉嬋心中略安。這衙役的輕松態度很說明問題。蘇敏官果然是湊數的,並沒有確鑿的證據定罪。

她很入戲地委屈道:“這錢是我偷偷借的,因此耽擱了些時日——不瞞老爺說,這親事是父母定的娃娃親,蘇敏官對我厭煩得很,從來不願正眼我一眼。對了,老爺要是問他定沒定過親,他肯定死也不承認。說不定還會假裝不認識我。”

“哈哈哈!”衙役十分了然地大笑,“這點委屈都受不得,往後過門可怎麽辦!”

他用手摳著牙縫裏的煙葉,指著對面府衙門口空地,命令:“那裏等著。”

*

林玉嬋在衙門口坐到午後。天氣逐漸悶熱,雲層降低,空氣中似是能擰出熱湯來。

她倒不太擔心衙役出爾反爾。這長班收錢收得如此熟練,說明“交費贖人”已成產業。

大清真是要完哪。

衙門口人來人往,有穿著體面的客人,也有挑擔送貨的小販。偶爾有幾個來去匆匆的兵丁,扛著大刀長矛,看起來威風凜凜,就是不知戰力如何。

沒過多久,蘇敏官就讓人推出來了,手腕剛解了枷,還留著一圈紅印。

不出意料,他滿臉莫名其妙,不死心地辯解:“我沒未婚妻……”

衙役收錢辦事,有始有終,一把將他推下台階,笑道:“這女仔有情意,你以後規矩著些,別再讓我抓著!”

蘇敏官沒刹住步子,踉蹌著跑出五六步,一低頭,正好跟林玉嬋鼻尖對鼻尖。

“不是……這是誰……”

沒認出來。也難怪,當時他以為自己碰上詐屍,根本沒敢細看。

他趕緊立正站好,左手蓋住脖子上的木枷紅痕,右手抹了抹蓬亂的頭發。胳膊一擡,又發現多日牢獄折磨之後,自己衣衫實在不整,苦於沒有第三只手,只好任兩片破爛的前襟迎風飄舞,露出胸膛上的幾道鞭痕來。

他索性狼狽到底,也不遮掩了,拱起雙手,不修邊幅地跟林玉嬋作了個揖。

“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記得自己定過親。你贖的要是別人,趕緊追上那個長班還來得及。”

他用辭禮貌,然而語氣冷淡,眼中閃著警惕的光。

林玉嬋咳嗽一聲,輕聲道:“奎寧。”

蘇敏官沒了聲音,長長的眉梢抖了一抖,快速將她打量了一遍,藏住眼中的驚訝。

“你哪來的錢?為什麽……”

後半句話他沒說,但意思明顯是“為什麽要花這筆巨款來救我?”

林玉嬋記得,那日亂葬崗收屍,他跟自己這個“死人”柔聲細語地談心。如今見到活人,他反而板起臉,高冷得不得了。

她微笑:“這你不用管,就當是自己好人有好報。”

“不過,阿妹,”他忽然又想起什麽,一本正經地說,“咱們可要提前講清楚,你救人一命,蘇某深感大恩大德,但在下一窮二白,暫時沒有娶親的打算……”

林玉嬋笑眯眯:“那就好。”

蘇敏官:“……你贖我用了幾多銀兩?”

林玉嬋大度地說:“你都救了我命,這點錢還用還?不過我勸你呢,趕緊找一份正經的營生,攢點家業,免得以後被冤枉的時候都沒人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