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命運齒輪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雨宮翠道一聲“請進”,門扉被從外側悄無聲息地慢吞吞推開,白發的少年像是幽靈一樣,貼著墻根、踮著腳尖,仿佛畏懼著自己所發出的聲音,因而盡力把存在感削減至最低,若非必要,絕不會開口說話。

——是中島敦。

雖然正值盛夏,他卻依舊穿著一襲長及膝蓋的黑風衣,拉鏈一直拉到下巴,顯得拘謹又怕生。

雨宮翠看著都替他熱得慌,不由咧咧嘴,把空調又調低了兩度,向愈發怯生生的小貓咪招了招手。

“太宰先生不在,別害怕。敦君過來點,我有東西想給你。”

中島敦露出一個有些小心翼翼的笑容,略微猶豫之後,還是從辦公桌側面繞了過來,站在坐在椅上的雨宮翠右手旁。

雖然已經以港黑的“白色死神”之名為眾人所熟知,但是,從背後注視著這個人的時候,少年的眼神依舊和四年前一般無二。

像是水泊、月色或者新摘的棉花一樣,非常、非常地柔軟。

連本該好好藏起的內裏都一股腦地打開了,若是一只真正的小貓咪,肯定已經翻身倒地,期冀地向對方袒露出脆弱的腹部,希望能夠靠這份全然的信任得到愛撫。

你可以盡情傷害我,我允許。而且我將永遠為你保留這份權利。

但即使我這樣說了……你的眼睛不會看我,你的耳朵不會傾聽我。你的心並不在乎這份允諾,因為中島敦在你的世界中,也許是個災星或者麻煩鬼,抑或根本無關緊要的路人。

你的視線、你的意志,自始至終都被某個人牢牢占據著,只給其他人留下窄窄的一條縫隙。

——但對我,即使只是微塵大小的容身之處,那也已經很滿足了。

雨宮翠拉開抽屜,露出各式各樣、堆得快要溢出的雜色點心。他精挑細選出一顆圓滾滾的咖色糖果,窸窸窣窣扭開包裝,隔著錫紙捏起來,塞進旁邊中島敦的嘴裏,忍俊不禁地注視著後者腮幫子上鼓起的一塊。

“裏面有花生醬夾心,很好吃的。”

他把視線重新投回辦公桌散落的文件上,卻遲遲無法集中精神,反而愈發清晰地回想起了繼“迎新晚會白虎傷人事件”後,和中島敦第二次見面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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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加入港黑的兩年後,雨宮翠正絞盡腦汁以最為溫和的方式推動黑手黨的轉型,同時對外界其他組織或拉或打,還要開動腦力,每天每天都和只吃飯不幹活還沉迷添亂的太宰治鬥智鬥勇,吃個早餐都要阻止他把自己淹死在白粥裏三次。

雨宮翠:頭發?頭發是什麽?

他平日裏工作的首領辦公室處於港黑大廈的最高層,獨占整整半層樓的房間不做任何隔斷。

無花紋的深色地毯覆蓋,房間中心擺放著孤零零的厚重黑色辦公桌,坐在轉椅上,能從完全取代墻壁的落地窗裏遍覽橫濱全景。

那天辦公室的門吱呀開合,能不敲門隨意進出的人只有那一個。雨宮翠甚至懶得擡頭,手中的紅筆在文件上重重劃了一道,發出的聲音中除了嫌棄就是濃濃的怨氣。

“我在忙,想撒嬌請去找中原先生。”

“哎呀,真是冷漠。”

太宰治把手插在外套兜裏,心情很好地大步走過來,整個趴在辦公桌上,彎腰伸手拉開雨宮翠的零食抽屜,無視秘書抗議的目光從裏面抓出滿滿一把放進口袋裏,滿足地輕拍了一下。

“雨宮最近很努力呢,我都看在眼裏的哦。都是因為把你當成心腹,我才會這麽大方地放權啊,要心懷感激才行。”

哈,明明就是你自己想摸魚吧。

還有別跟我提心腹這個詞,你不配知道嗎,不配!

接收到滿含怨氣的眼神,太宰治因為這人不再像剛入職時一樣好騙而不由咂舌,惋惜之余,才扁扁嘴慢吞吞地說出了來意。

“雖然無法分擔事務,但我帶來了好用的人,你可以盡情吩咐——讓我看看,這兩年是否把他磨成了鋒利的刀。”

他回過頭來,神情復歸冷淡,對著門外喚了一聲。

“進來吧,敦君。”

敦?

雨宮翠訝然擡頭,看著相比兩年前明顯拔節的、十六歲的中島敦從門外陰影中步出,於眼神交錯間微微一頓。

那雙金瞳中,是數秒前激蕩過、而今已經冷卻的歉疚、狂喜、慶幸與羞愧,在強行鑄就的冷淡外殼上沖刷出細密的裂縫,露出其下翻滾的余灰。

……啊,看來太宰治只告訴了他化虎之後的那部分。

為了讓他牢記教訓,而隱瞞了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所以,這對我而言早已揭過、甚至連虎的身影都快要遺忘的蒙塵往事,對你來說……是日復一日煎熬,兩年間時刻纏身的絕望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