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怎麽說?”皇帝從鹹若館出來,沾了一身的香火氣。還惦記著素以的遭遇,著急要知道詳情,唯恐她受了委屈,心裏難過沒處訴說。

長滿壽替皇帝打著傘,趨步道,“奴才正要回主子話呢,這丫頭插科打諢是一絕。奴才估摸著太皇太後也被她繞進去了,竟然叫她有驚無險的躲過去了。”

皇帝這會兒才把心放回肚子裏,話也說得敞亮了,撫額道,“老佛爺原就仁慈,她油嘴滑舌沒挨打是她的運氣,這和她漫天胡扯不相幹。”嘴上說著,眼裏露出了笑意。大概太皇太後也沒見過這麽怪的丫頭吧!宮女講究又穩又本分,光看她的為人,像是做到了,可是一張嘴就露底。他以前偏愛哪種女人,他也說不上來。反正現在見著她,就喜歡她這類的了。

兩個人想走得長遠,性格需要互補。他活得太沉悶,向往那種自由沒有負累的生活。人走不出去,剛好遇見了她,即便聽她海闊天空的胡侃,他也覺得很快樂。

穿過隆宗門往乾清宮方向去,走到軍機處時腳下頓了頓。軍機值房的門上垂了半幅簾子,兩個書辦正在書架子前抽文書貼簽子。那些大章京想來都溜了號,也是,天太冷,近來又沒有棘手的大事,大概都躲到別處烤火打茶圍去了。他努努嘴,“他們不易,送只火爐進去,再送壺酒給他們暖身子。”說著抖抖大氅直進了養心門裏。

半天耽擱下來到了午膳時候,他沒回暖閣。東邊廡房是宮女值房,他從配殿屋角的垂花門上穿過去,迎面正看見兩個小太監掃雪。長滿壽很有眼色,比了個手勢,人立馬就散盡了。皇帝上了廊廡,解下氅衣交給他,什麽話也沒說,自己打簾子進了廡房裏。

長滿壽咧嘴笑,瞧著形勢大好,這麽下去可有盼頭了。他搓搓手,轉身看天井裏的雪。前殿屋檐下的冰棱子凍得很長,一根根九齒釘耙似的。他抖著一條腿思量,回頭得叫人敲幹凈了。

身後窸窣作響,扭頭看看,是那貞從裏面出來,對他尷尬的笑了笑。主子都親自來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他招招手,“那姑娘,咱們上西邊廡房吃酒糟去吧,前頭禦膳房剛送過來的。”

皇帝透窗看見他們並肩往西邊去了,知道這一圈人都打發得差不多了,這才慢慢踱到炕前。炕上人和衣面朝裏躺著,屋裏靜,能聽見她勻停的呼吸聲。他站著,想起山洞那晚她窩在他懷裏,也是這樣咻咻的鼻息,像個孩子。他輕輕的笑,不知道她是真睡還是假睡,故意清了清嗓子。她沒動,可能真的睡熟了吧!

他走過去,在炕前站定了,視線從頭到腳順著一路往下溜。她腰臀間的曲線很美,宮女的袍子不收腰,平常也看不出什麽來。可是一旦側躺,就顯得極其養眼了。他咬咬唇,想伸手去觸,終歸有點顧忌,還是縮了回來。想想不甘心,便挨到炕沿上坐下來。她就在身邊,皇帝心裏翻起了浪,這樣可望不可及。分明只是個小宮女,卻讓他傷透了腦筋。

“素以。”他略猶豫,推了她一把,“你起來聽朕說話。”

她終於察覺了,一骨碌下炕穿鞋給他蹲安,“奴才睡迷了,不知道主子來了,請主子恕罪。”

才合眼的,一下子吵醒頭昏腦脹,蹲著身也有點晃悠。皇帝托了下她的肘,退後兩步坐到桌旁道,“你的心真大呀,這麽的還能睡著。先頭面見老佛爺,都說了些什麽?”

素以這會兒倒是一臉沉寂,她上前給皇帝斟茶,垂手應道,“老佛爺問秋狝路上的情況,還問起萬歲爺的傷。主子不是嚴禁禦前人往外傳話的嗎,可這消息老佛爺那兒已經知道了。奴才心裏怕,只能胡亂的應對。這會兒想起來也發虛,怕是給萬歲爺惹下麻煩了。”

皇帝沉吟了下,“朕倒是不打緊,單看你怎麽說。”

素以朝上望了眼,囁嚅道,“奴才為討老佛爺歡心,說主子擴建熱河行宮是為了供老佛爺頤養……”

皇帝點點頭,“說得通,熱河那頭確實是礙於老佛爺多次提起,才決定斥資修建的。就這麽一宗?還有嗎?你在壽康宮牛皮吹破了天,不通好氣,下回怕老佛爺不能饒你。”

素以有點羞愧,她確實為保命吹了牛。別的沒什麽,就是皇帝要捐金佛的事兒,真是她胡編亂造杜撰出來的。她戰戰兢兢跪下來磕頭,“奴才對不住主子,奴才說主子為了賀太皇太後的壽誕,要為太皇太後捐金修佛……主子,奴才也是沒辦法,當時太皇太後逼問您受傷的經過,奴才要是說主子冒著大雪出去打獵傷了腿,那奴才就沒法活了。奴才草芥子樣微末的人,和主子困在山裏,沒有伺候好主子,叫主子受傷,老佛爺追究起來,奴才不好交代。所以奴才滿嘴跑駱駝,說主子是瞧風景的時候不小心給獸夾夾到的。主子要是怪罪奴才,奴才甘願領罰,只求別牽連我家裏人。他們一直吩咐我留神侍候主子,是我自己不成器,我不能連累一家子老小連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