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要上熱河了,雖然是隨扈伺候,不過只要能從這紫禁城裏走出去,素以就覺得很高興了。早早的起來收拾東西,心情舒暢,連萬歲爺不給她好臉色看都不放在心上了。說起萬歲爺,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呐!剛開始都好好的,後來說變就變,晚上自己脫衣服熄帳子,一句話都沒和她說。她這個司帳無所事事,就那麽站在邊上幹看著。

不過這些都不妨礙她的好心情,哼著小曲兒洗臉,探身看看窗外,天還沒亮。現在一門心思想出去,就嫌時間過得太慢。

那貞昨兒晚上值夜沒回來,他坦裏就她和瓊珠兩個。瓊珠不屑於和她說話,打一見面兩個人就不對付,像上輩子的老對頭似的。素以不是個沒人搭理就活不下去的人,她當她不存在,自己還沒有正眼瞧她的欲望呢!兩下裏各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也挺好。差不多料理完了,瓊珠卻開口說話了——

“噯。”

素以收拾脖子上的白帨,頭都沒轉一下,“有事兒?”

瓊珠嗯了聲,“咱們打個商量,鋪還是換過來吧!我睡窗口睡不慣,昨兒一夜翻來覆去,到三更才眯了會兒。”

素以回過頭來,明明有點搓火,臉上還帶著笑,“您這是耍著我玩兒呢?昨兒是你死活要換,今兒這又是演的哪出?”

瓊珠支吾了下,她就是有那本事,求人的時候顯得特別誠懇,求完了調頭就不認人。這會兒形勢所迫,本來覺得挨窗口睡敞亮,不像北半邊陰氣森森的,可敞亮完了發現了別的隱憂。這院裏不光是內殿他坦,還有別處當值的人。宮女們起得早,比如乾清宮伺候的,寅正時牌就開始走動了。打窗下過,腳步聲像踏在她耳朵上似的。她這人睡得淺,一點響動都不成,這麽下去實在受不了。也或者是這山望著那山高,別人的東西就是好,重新又瞧上對門的那張鋪子了。

當然睡在這裏的短處不能叫人家知道,知道了傻子才肯換!她琢磨著,眨著兩眼說,“過兩天咱們要輪流值夜,白天回來睡,窗口有光我睡不著。”

素以哦了聲,“那您不做針線不看書了?”

瓊珠尷尬的笑笑,“我要是做針線了再上您哪兒去,成嗎?”

敢情換了也不得安生,真不明白這麽無禮的要求,她怎麽有本事張嘴就來。素以舉著篦子對鏡梳劉海,左一遍右一遍,嘴裏漫應著,“您還來啊?那我可受不住。今兒換了明兒又換,我沒那麽多閑工夫。咱們伺候人的就恨找不著鋪蓋睡覺,您一天換一回,這叫我怎麽處?再有我愛幹凈,架子床不像炕頭,卷起被子就能當座兒的。您做針線一屁股坐在我枕頭上,我哭都沒處哭!”

瓊珠幹瞪眼,這丫頭說話真不客氣,要論她平常脾氣早撅回去了,這不是有求於她嗎,勉強就忍了。她咬著後槽牙說,“我給您打個保票,這是最後一回成嗎?換完了我不上您那兒去,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素以刀子嘴豆腐心,嘴上硬氣,心裏早就妥協了。料想著何家大概就這麽一位姑奶奶,要月亮不敢給星星的主兒,到了外頭與人相處照舊改不了唯我獨尊的臭毛病。娘胎裏帶來的矯情,這才是殘疾呢!她想想退退,權當可憐她,加上今兒她高興,換就換吧!

於是乎再一通折騰,床鋪又易了主。

上養心殿迎萬歲爺起床,主子爺不待見,素以打了帳子就乖乖退到邊上去了。瓊珠倒得了勢在皇帝面前露臉了,皇帝秋狝也高興,和煦的同她說話。兩人一來一往,聊得還挺歡。

終於都準備好了,可以出宮了。皇帝坐九龍輦上午門,隨扈的宮女太監沒那個待遇,他們得往北邊順貞門上去,兜個圈子再和皇帝大駕匯合。素以她們是禦前女官,允許坐大鞍車,車裏相當寬敞考究,圍子上吊紗鑲玻璃,拉車的是健壯的走騾,很有些氣派。

車動起來了,大夥兒扒著窗戶朝外看,皇帝這回用最高規格的大駕。鹵簿由後扈處專門置辦,傘蓋、壽扇、幢幡、金節……各有定數。最搶眼的大概是開道的龍纛,七八丈高,用五頭寶象牽引。素以頭回看見象,還驚嘆了好一陣子。她們是做奴才的,轎車落在儀仗後面好遠。前頭禦輦周圍有穿著各色鎧甲的上下旗將領護衛著,還有數不清的侍衛儀仗,規規矩矩的列成了方陣。吉時一到擊鼓壯行,午門上禮炮轟鳴,浩浩蕩蕩的人馬上了禦道,十裏揚沙,場面大得驚人。

“天子威儀,果然不同凡響啊!”瓊珠喃喃念叨著,眼裏盡是艷羨。

素以也附和,“做皇帝真好!”

那貞不像她們那樣有閑情,她是這三人小隊的頭兒,總管她們的言行舉止。萬事一身,繃得就有些緊,舔著嘴唇道“咱們這是頭回隨扈,到了熱河可得有眼力勁兒。木蘭圍場上有外族親貴,滿蒙的王侯都要來朝見的,咱們禦前人尤其要留神。萬歲爺講究面子,熱河不比宮裏,那邊雖然不缺人手,畢竟離主子遠,難免有地方倦怠。這趟帶出來的親隨不多,分到你們手底下的人要小心的管教,萬萬不能出什麽岔子,給主子臉上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