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是怎麽話兒說的!素以嚇得腿裏直哆嗦,像誰不好,怎麽偏像太後?萬歲爺帶她上暢春園,難道要把她當個玩意兒似的敬獻給太後看,逗她老人家一個樂子?可長滿壽又像見了鬼似的,再三吩咐別往主子跟前湊,那就說明裏頭肯定另有隱情。照這麽看來是太後脾氣八成不太好,也是,誰願意和一個奴才秧子長得像呢!叫人說起來多跌分子啊!那萬歲爺又是什麽用意?難不成有意把她當槍使?

她細打量長滿壽的表情,見四下無人湊近他道,“我問諳達一句話,諳達不用回答,咱們搖頭不算點頭算,成不成?”

長滿壽有點怕似的,“姑姑,您可別問我太難的,有的話我答得上來也不能說。”

“不難,我就問一句。”素以壓著嗓子道,“我進宮時候雖不短,但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不能踏出尚儀局的大門,外頭情形我也不知道……我就想打聽,萬歲爺和暢春園太後是不是不對付?他們不是親娘倆,難免生分,是不是?”

長滿壽瞟她一眼,“知道你還問!”其實太監最愛嚼舌頭,打開了話匣子就收不住,非得全倒完了才舒坦。既然人家都問到這上頭了,再藏著掖著顯得不局氣呀,於是他打翻了核桃車,嘰哩咕嚕一股腦兒全說了。從皇太後的出身聊起,繪聲繪色的描述太上皇和太後怎麽相愛,怎麽經受波折,怎麽有情人成眷屬。順帶便的提起了太後和前太子的一段情,再牽筋絆骨的兜到皇帝身上,兜到慧賢皇貴妃身上,最後手一攤,“橫豎就是這麽回事了。”

素以沒想到裏頭學問這麽大,長胖子只顧嘴上痛快,好些地方說漏了,把自己也給圈進去的。她不說話,心裏卻門兒清。長滿壽突然意識到了,忙不叠的解釋,“姑姑別誤會,我把您往禦前湊可不是要害您。想當初我和皇太後也有點兒交情,看見您不是分外親切嘛!您看我是為您著想,理由我說過,就圖您往後名聲好。您可不能想歪,辜負我的一片心。”

素以幹笑著,“諳達菩薩心腸,我都知道。”

長滿壽撓撓後脖梗,“我可就當您誇我了。說句實在話,我和榮壽那小子不一樣。他榮大總管五行缺金,就認識錢。我這人重個義字兒,只要合上了榫,我對人掏心窩子。”

素以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我往後還要多仰仗諳達呢!諳達心眼兒好,多幫襯著我點兒。”

長滿壽大手一揮,“不用你招呼,我肚子裏有本賬。宮裏過日子,獨拳打虎哪兒成!咱們得擰成一股繩,這樣大夥都有依靠。”

他神吹海侃,素以自己心裏合計,嘴上只管唯唯諾諾的答應。

一晃眼到了五更天,養心門上傳來擊掌聲,外面太監宮女列著隊進來,兩個蘇拉擡了桶熱水擺在偏殿門口,殿裏當值的人接進門,伺候皇帝梳洗換衣裳。一切置辦妥當服侍皇帝進早點,呈前一天內大臣遞的膳牌子。諸樣齊全了,皇帝就該上龍輦往太和殿視朝聽政了。

給皇帝擡肩輿的太監一色簇新的寧綢袍子粉底靴,金頂版輦上鋪著明黃彩繡雲龍捧壽坐褥,那股子氣派,是常年在長房夾道裏的人沒有榮幸得見的。

禦前當值,各人有各人的職責,多一處空缺都沒有。素以在這裏算額外人,沒有哪裏搭得上手,就挨在一邊閑看,等皇帝出養心門,才好卸了職回尚儀局去。這裏斂袖而立,正殿裏排開一溜提鎏金香爐的宮女,後面榮壽弓腰接引,皇帝方從殿內跨了出來。

外面霧霾仍舊很沉重,站在轉角廊廡上斜看過去,不近不遠,正好可以看得真真的。皇帝穿十二章明黃色冬朝服,紫貂滾邊披領,頭上是金佛帽正共東珠寶頂朝冠。先前批折子的時候不過是便服,雖然渾身透著威儀,並沒有眼下這樣寶相莊嚴。果然人長得俊就是好啊,早前聽說太上皇也是相貌堂堂的,要不是自己有趨吉避兇的打算,跟過園子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長滿壽看見皇帝下了丹陛,領著一眾宮人跪在滴水下磕頭請安,“萬歲爺吉祥!”

素以伏下去,只聽見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然後是榮壽高唱“起駕”。悄悄覷一眼,龍輦前後宮燈綿延,直排到養心門外。正是滿心折服的時候,金頂金蓋下的人微微側過頭來,飄飄忽忽的一瞥,也沒等她收回視線,復又別過臉去了。代步升上肩頭,輕輕巧巧的一滑,聖駕出寢宮,往太和殿方向去了。

站起來的時候頭昏眼花,喘了幾口大氣才緩過來。在尚儀局做管帶,作息一向很正常,目下冷不丁的熬一夜,真覺得熬幹了燈油,大點兒的風一吹就能刮倒似的。長滿壽體人意兒,發話叫她回內務府去。她蹲個安就退了出來。

一路打著飄到了長房,先是聽尚儀嬤嬤吩咐話,完了該她給手底下人點卯。統共也就七八個,粗略一看就能數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