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他又有眼淚流下來,彌生看得心痛難當,替他擦了,輕聲道:“別哭,別哭。我知道你不服氣,肯定想反駁我,又氣惱自己說不了話,急得,對不對?那就快醒,醒了好和我鬥嘴,好教訓我。以後你說什麽我都依你,只要你醒過來。”

可是他沒醒,依舊是半昏迷的狀態。彌生知道急不來,這段時間最兇險,等邁過了坎,以後慢慢調理就會好了。

她歪在他枕邊喃喃:“你說咱們的孩子叫什麽名字呢?也不知道是男還是女……我希望是個男孩子,男孩子大點,以後可以照顧弟弟妹妹。若說取名字,我覺得取你這樣的鮮卑名也蠻好。你看,叱奴,多好玩!”她擡起頭看他,突然又哭起來,“可是你為什麽不抱我?你抱我吧!我想要你抱抱我……”

他聽見她哭,比身上的傷更叫他痛千萬倍。他也想抱她,想安慰她,然而就像分處兩個世界,中間隔著厚重的墻,他力不從心。他想等他好起來後把以前虧欠她的通通補回來,再也不能叫她哭了。她為他流了那麽多眼淚,他一輩子也還不清。還有好多放不開的事,新政實行了一半、欠她一個承諾,然後就是他的孩子……等了那麽久,終於盼來的第一子!所以不能死,要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活到須發皆白,看著孩子們長大成人。

只是好累,腳底下像有個黑洞,一圈圈地盤旋,隨時會把他吸進去。還好有她,她拉著他的手不放開,讓他有繼續支撐下去的勇氣。如果能挺過這一關,以後一定要告訴她,她不單是他的寶貝,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夜漸漸深了,她摸摸他的臉,“阿奴,我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你一定嫌我煩了。我不吵你,你睡吧,我就在這裏陪你,陪到你醒為止。”

她果然不說話了,坐在他床前靜靜地等,隔一會兒來探探他的額頭,隔一會兒來試試他的鼻息。他笑不出來,只是嗟嘆,這傻丫頭,她忌諱說出口,但是害怕他會死。怕極了,連試探的手都是顫抖的。

令儀進來看,低聲道:“我叫人備了羹,阿嫂吃點東西吧。”

彌生搖搖頭,“我吃不下。”

“好歹用一點,不為自己也為孩子。”令儀扶她起身,“就在外間擱著呢,這裏有我守著,你放心吧。”

彌生無奈挪出去,在前殿依然坐臥不寧。她想了想對眉壽道:“把我的佛龕請到朝隮殿來,我沒別的法子,只有一日三爐香地供奉祈福。希望佛祖能看見我的誠心,保佑陛下否極泰來。”

病榻前短了人不行,指派外人又不放心,彌生便和令儀搭夥,姑嫂兩個輪流看護。彌生兩頭忙,內殿退出來就上前邊抄經磕頭,幾天下來累得不成人形,但是很高興終於有了轉機。他臉色慢慢好起來,不像頭一天那麽嚇人了。她趴在床沿上觀察,喜歡親他的臉,親完了再用鼻尖蹭蹭。年輕的女孩子,心裏積攢的愛情無非靠這些小動作一點一滴地傳達出來。

有時候怕看走了眼,經常喊禦前的人來問:“陛下今天的氣色怎麽樣?”

眾人都說好些了,的確是,他覺得症候減輕了很多。雖然痛,但是不再咳血,呼吸也順暢了。然後有一天忽然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試著睜開眼,居然成功了。那時候她正跪在床頭掛帳子,這些日子下來她形容憔悴了,髻也沒盤,垂著發,就拿一根絲絳束著。猛然看見他蘇醒了,她一時吊著帳鉤愣在那裏。

他翕動一下嘴唇,“細腰……”

她啊了一聲,撲在他枕邊又哭又笑,“蒼天有眼,你終於醒了!你好壞,險些嚇死我。這下子好了,都好了。”

他勉力笑了笑,“我對不住你。”

她喜不自勝,“別說話,省點力氣。餓嗎?一定是餓了,五天沒吃東西,肚子都空了吧!”忙往外喊話:“快來人,陛下大安了,叫禦膳間備吃食來。”

令儀原本歇在偏殿裏,聽見這消息慌忙跟著太醫們進來,看見阿兄當真醒了不由喜極而泣,擦著眼淚道:“皇天不負有心人,阿兄總算平安無事了。且好好頤養著,我這就給母親報喜去。”

他還很虛弱,望著她道:“這幾日辛苦你了,九兄心裏都明白。”

令儀哽咽著搖頭,“快別說這個,我如今只剩一個同母的阿兄,只要你好,我做什麽都值了。”

他微微點了點頭,擡手擺了擺打發她去了。後面醫正上來給他切脈,檢查傷勢後長跪叩首道:“我主是真龍轉世,經此一難化險為夷,日後必定福澤綿長,萬壽無疆。臣下適才請脈,陛下只是氣血兩虛,臣開幾服方子,慢慢地調理就能掙回來的。”

彌生問:“這麽說來已經無虞了?”

那醫正道個是,“陛下如今雖是平穩了,但偶有燥火之氣蔽塞,或者還有發熱的症狀。請皇後殿下寬心,並沒有什麽要緊。善加看護,以溫水擦身就可以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