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寒(第3/6頁)

她沒計奈何,勉力挪到正衙前,臨要進門方直起腰,在門板上敲了兩下,“夫子找我嗎?”

慕容琤站在案前,手裏把玩著一塊雞血石,聞聲回過頭來,揚了揚手道:“今天教你刻印章。新近來了一批好石料,這種石頭受刀不崩,刻章正合適。”

那是塊上等的胎子,鮮紅的冠,淡黃地子,在他手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輝。彌生遲疑起來,“這樣名貴的石料給我練刀,太糟蹋了。”

他一指挑開錦盒的蓋子,取出另一塊來給她瞧,“這是一副對章,咱們各一塊,我先刻,你看著。”

她愕然,“對章豈不更名貴了,不成不成,叫我怎麽下得去手!”

他有些不耐煩,她竟不明白他的意思?做什麽稱為對章還要你一塊我一塊地分著刻?這榆木腦袋什麽時候才能開竅?他覺得要被她氣死了,憤懣地別過臉,把視線調到窗外去,越過屋脊看碧藍的天,發散了下方才好些。然後平心靜氣地告訴她:“別的石頭韌勁不及雞血石,你練起來刻刀會刮得手疼。這胎子給你用正好,你仔細地刻,刻好了我打發人鑲上鈕子,以後你就隨身攜帶。”

彌生身上不太舒服,也沒有多余的力氣推辭,只得點頭道是。

“你可知道雞血石的來歷?”他緩步踱到圈椅裏坐下,一頭打開匣子取工具,一頭娓娓道:“傳說玉巖山上有對鳳凰,恩愛和睦,譽滿天庭。名頭大了總會遭人嫉妒,獅鳥生性好鬥,對鳳凰很是不屑。有一次途經,恰巧碰見鳳在孵蛋,於是惡向膽邊生,張嘴就咬斷了鳳的腿。鳳和獅鳥大戰起來,凰聞訊趕到,終於和鳳聯手打敗了獅鳥。受傷的鳳血流不止,滴進了山頂的巖石,於是從此便有了雞血石。”

彌生聽了半天沒吭聲,慕容琤料著她大概正為這傳說感嘆,誰知她蒙蒙地看著他,躊躇地問:“鳳為雄,凰為雌,為什麽孵蛋的是鳳?”

慕容琤噎了下,“或許那天凰想出去散散,所以就讓鳳來抱窩了。”

她木訥頷首,“這樣也說得通,在一個地方困久了,肯定想要騰挪騰挪的。”

慕容琤已經無力再說什麽了,示意她到身側來。他提筆在章坯上寫字稿,是篆體的“無咎”二字。

“下刀要仔細,印面有陰文和陽文之分。”他篦了篦刀鋒,“字體筆畫多寡也有分別,有句行話叫‘寬可走馬,密不容針’,因此刀頭尤其要打磨得好。”

夫子只顧喋喋囑咐,彌生卻感到有點支撐不住了。腰眼裏一股說不出的酸澀,肚子也墜痛得厲害。忍了一會兒,額上冷汗淋漓。

慕容琤不見她回話,終於擡起眼來,乍看之下唬了一跳,撂下手裏的刻刀站起來,“怎麽了?不舒服嗎?”

她撐著案頭唔了聲,“夫子容我先歇會兒。”

他心都提了起來,想了想道:“你那裏胡床都撤了,還是去我後身屋裏躺著,我拿了藥箱就來。”

她真恨不得就地躺倒,咬緊牙關應個是,拖著兩條腿往夫子的起坐間去。可是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大對頭,好容易延挨進了屋子,撩起袍子一看,簡直嚇得要尖叫起來。

褶褲吃透了血,從裏面泛出紅來。隔層原本有一層絲棉,到底流了多少才能把夾褲浸透呢?她預感自己要死了,死於失血過多。她驚嚇過度,恍恍惚惚險些栽倒。她曾經聽母親說起過,這叫“月事”。當然是一帶而過,也沒有詳細地和她講解。她能感覺到血一波波往外湧,坐臥不得。腦子裏亂成一團,她怔忪立著,像丟了魂魄。

慕容琤進來的時候她還傻傻提著袍角,根本不用她說,全入了他的眼。他一時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這種情況他沒碰上過,饒是見多識廣也亂了方寸。

“夫子……”她哽咽著,“這怎麽辦?”

慕容琤漲紅了臉,他也不知道怎麽辦啊!師徒兩個大眼瞪小眼,死一樣的寂靜。漸漸終於緩過神來,他艱難道:“你……沒有過嗎?”

彌生倒不覺得丟人,就像刀子劃破了手,只是受了傷。她搖搖頭,滿臉的慘淡,開始抽抽搭搭地哭。

他也鬧不清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既忐忑又高興。譬如等著孩子降生的父親,突然聽見一聲嬰啼般的醍醐灌頂。他才知道她終於可以稱作女人了,然後莫名地欣喜若狂。

藥箱的絳子狠狠勒住他的手,他也不感到疼,緊走兩步擱下東西,讓她躺下。她不安地在袍子上反復蹭手,怯怯道:“我這樣……怎麽躺呢?沒的弄臟了褥子……”

他說:“我不嫌你臟。”把她塞進被窩裏,仔細蓋好了被子,在床前站了一陣,盤算接下來該幹什麽。

她紅著眼看他,“夫子……”

“別怕。”樂陵王頭一回笨嘴拙舌,在地心兜兜轉轉半天,才仰著脖子道:“你這是長大了,女人都會這樣的……你肚子疼嗎?我打發人給你熬姜湯去。呃,再找個婆子來料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