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寒(第2/6頁)

“九兄現在只有她一個女弟子嗎?”

彌生被點了名,怔怔地望過去。那是個梳元寶髻的女孩,個頭小小的,笑的時候有兩個深深的梨渦。眼睛實在是太活絡了,一副皮頭皮臉的滑稽相。

夫子只顧和那些金枝玉葉說話,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入門比你們早,往後便是你們的師姐。若是學業上有什麽不明白的只管去問她,她學問好,自然能帶著你們。”

彌生終於意識到夫子是在蓄意報復,說她學問好,擺明了是在挖苦她。她又憋屈又冤枉,巴巴兒看著她們對她打躬作揖。那女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編貝似的牙齒,糯聲道:“日後多仰仗阿姊,還請阿姊不吝賜教。”

彌生尷尬不已,忙長揖還了禮,“不敢不敢,我才疏學淺,賜教兩個字斷不敢當,但一定盡我所能。”

金枝玉葉們才入學,對什麽都感到好奇,嘰嘰喳喳地向她介紹自己。彌生記性不大好,幾十個人輪著來,她暈頭轉向,根本辨不清誰是誰。只曉得那機靈鬼是宣城郡主,叫相彤,是齊安王的女兒,夫子的堂妹,生就一副自來熟的脾氣,拉著一位正頭公主來和她套近乎。

“阿姊可及笄了?”

彌生道:“年後才行的笄禮。”

“那和令儀差不多大小。”相彤把右手邊那位婷婷楚楚的女孩往她面前推了推,“這是永昌公主,兄弟姊妹裏排十五,和九兄是一母同胞。”

彌生哦了聲,夫子的親妹妹,自然又得高看兩眼,忙肅容打空手禮,“謝彌生拜見公主殿下。”

慕容令儀上來攙她,“我不知道你是哪天生人,橫豎先入山門者為大,我也管你叫阿姊。我曾聽母親提起過你,說你是陳留謝家的女郎。如此說來,日後還是要多走動的。”

相彤在一旁接口:“正是呢,眼下是同門,將來便要以姑嫂論的。算起來只有六兄妃位空懸,過兩天宮裏大宴,正好趁機相看相看。阿姊這樣的天姿國色,六兄見了定要高興死了。”

令儀嫌相彤大嘴巴,怕彌生不好意思,打了岔道:“阿姊入太學幾年了?”

彌生算了算,“到立秋就整整四年了。”

“那一定是要稱師姐的。”相彤說著,瞟了眼正和博士們交代話的慕容琤,“九兄門生三千,據說是很嚴厲的。怎麽樣?他教學兇嗎?”

這個怎麽回答呢?彌生很想點頭,猶豫了下還是違心地訕笑,“夫子很慈愛……循循善誘。”

相彤幾乎要大笑起來,“我瞧你的樣子就很怵他,簡直像個小媳婦。”

令儀道:“那麽女學這裏誰是管事?”

“是我大師兄龐囂。”彌生往遊廊盡頭一指,“他可是夫子的得意門生,如今算是出師了,拜了國子博士。”

龐囂雖然守舊,但長相很不錯。濃眉大眼,清雅俊逸。令儀有些探究地一笑,“這個人倒蠻正派的樣子。”

相彤瞧她的神情,直拿肩拱她,“怎麽?莫非你中意這樣的?那可好辦了,九兄的弟子,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只是輩分著實太亂了些,他是夫子,卻又是九兄的門生,這樣算來咱們成了九兄的徒孫了。”

令儀紅著臉打她,“你這人口沒遮攔,八字沒一撇的事,到你嘴裏像真的一樣!”

彌生在邊上聽著,也不插話。私下裏忖度,龐囂的固執和夫子不相上下,說話老氣橫秋、一板一眼,也不知對別的女郎怎麽樣,反正在她眼裏乏味得很。

她神遊的當口,相彤又咦了聲,側著腦袋喃喃:“那女子是誰?我先前就注意她了,看她這言行舉止,莫非和九兄有牽搭?”

彌生順著她的指引望過去,滴水下站了一對璧人,是夫子和樊家女郎,不知在說些什麽,樊家女郎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彌生突然覺得心裏空空的,呆立了一會兒,勉強笑了笑,“她是樊博士家的女郎,相當孝順的人,每日都來給博士送飯,夫子和她是認識的。”

女學裏散學早,巳正課業便結束了。一通熱熱鬧鬧的道別後,回宮的回宮,歸府的歸府。彌生比較可憐,這頭完了不好走,要回耳房裏練字抄書。

她垮著肩頭往官署去,不知怎麽,心情總歸有點低落。擡頭看看,天氣很好,枯枝上的雪都化了。她眯著眼在日頭底下站了一陣,臨近正午,溫度上升了些。只是春寒料峭,太陽在頭頂明晃晃照著,手腳卻還是冰冷的。大概是受了涼,肚子也有些痛。她皺著眉頭上了台基,無比喪氣。

突然鼻子酸酸的,其實三年多了,早該習慣了一人在外的日子。可今天說不清,出奇地想家想母親。她扶住額頭嘆息,大約是要生病了,每次生病都這樣,人會變得很低落。

她擼擼肚皮,佝僂著身子到了耳房前。才摸到門上的直欞,一個路過的師弟喊了她一聲:“夫子喚你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