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下可好,不光是泥鰍,還是個死泥鰍。”白衣人顯得十分遺憾,“本以為能一睹鮫人風采的,沒想到是這樣。”

漁人回身看,急得熱鍋上螞蟻似的團團轉,“怎麽回事?剛才明明是個鮫人,怎麽一眨眼就變了?”慌慌張張四下觀望,“不對,一定是哪裏出了紕漏……”三雙眼睛惡狠狠地盯住他,“是不是你使了什麽障眼法,把我們的鮫人偷走了?你這妖孽,看你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隨我們去見官!”

他們說著就要上前拉扯,白衣人依舊微笑,“肉體凡胎果然汙濁,我是來救你們命的,沒想到不得你們感激,還叫你們一通埋怨。”他兩手一指,“看看這泥鰍,眼露精光,黑得發亮,它已經成精了,化作鮫人來迷惑你們,好借機吸你們的精元。世上精怪向來都愛往美了變幻,只有原形才醜得見不得人,你們被貪欲蒙蔽了雙眼,見泥鰍如見絕色,豈不好笑?幸虧本座來得巧,再遲一步你們都得葬身在此,現在還要拉本座去見官?果然世風日下,好人做不得了。”

他張嘴胡說,把那幾個人說得一愣一愣的。夷波幽幽醒轉,蜷在那裏欲哭無淚,自己忽然成了這樣,又腥臭又肮臟,只怕連阿螺也認不出她來了。接下去怎麽辦?雖說她做鮫人時沒什麽出息,但總比做泥鰍光彩。想想她吹彈可破的皮膚,再對比現在一身厚皮,頓時覺得生無可戀,活著也多余了。

她趴在地上嗚嗚哭泣,流出來的眼淚化不成鮫珠。她對自己變化的過程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該恨誰,是這幾個貪婪的人,還是這來路不明的妖怪?

漁人都是附近村子裏的,哪裏經得住驚嚇!趨身看,現在是尾爛泥鰍,沒準放進水缸裏就變成九頭的相柳了……這麽一思量立刻驚掉了三魂七魄,罷了罷了,把它從網子裏抖落,幾個人扛著家夥轉頭就走。遇見了這種邪事還是守口如瓶的好,走漏了風聲,回頭泥鰍夜裏來敲門就不得了了。

岸邊只剩一人一鰍,泥鰍芝麻大的黑眼珠看著他,他蹲踞下來,拿草棍撥了撥,“這麽惡心,怎麽回水裏呢,我踢你下水吧!”

夷波想反對也來不及了,試圖抱頭,奈何沒有手,骨碌碌滾了好幾圈,沾得一身泥。其實回不回水是次要,要緊一樁得變回來。她寧願美美的去死,也不願這麽醜兮兮地活著。

雲頭履的鞋尖挑了好幾下,終於把她挑進水裏。她要沉下去了,奮力扭動,又浮到水面上,不住對那個人點頭哈腰,求他讓她恢復原形。

他跳上竹筏,眉目淡然,“你這鮫人真蠢,明明笨嘴拙舌,還要和他們求情。”復閑閑一瞥,“不光嘴笨,連眼神也不好。”

不管他怎麽挖苦她,夷波覺得都是小事,只要能把以前的皮囊還給她,他愛說什麽都隨他高興。

他垂眼打量她,“愁眉苦臉的幹什麽?耷拉著腦袋,做錯事了?挺起胸膛往前看。”

夷波吐出一串泡泡,人家沒有胸,怎麽挺啊!不過還是努力將上半截拗起來,露出圓鼓鼓的肚子。羞恥是羞恥了一點,不過現在也顧不上了。

筏上的人輕輕一笑,笑聲裏夾帶著調侃和無奈,“這麽多年沒見,還是毫無長進。”

她納罕地擡頭,聽他的語氣倒像以前認識似的。仔細回憶,記憶裏沒有這張臉。她想笑,臉上皮膚緊繃,舒展不開,想說話,除了吐出更多的泡泡,別無他法。

筏上的人嘆了口氣,擡指一彈,夷波看見自己的胸鰭化成了手,尾鰭在水裏飄拂,越來越豐滿,終於還原得和以前一樣。她高興極了,往上一蹦,蹦了兩丈高,然後轟地一聲落下去,濺起一人高的水花,把那人澆了個正著。

剛才的翩翩公子瞬間被淋成了落湯雞,他啊啊大叫,“你這個沒心腸的,敢這麽報復我!”

夷波把身體潛在水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畏縮地望著他。他氣急敗壞抖落身上的水珠,撩了撩頭發,長發凝聚成縷,從月冠兩邊垂墜下來,雖淩亂,卻如水墨氤氳,有種漫不經心的美。

夷波看得發呆,真是個好看的男人呢!真身不明,但法術一定高超,所以才能把自己變得那麽美。

他眼眸微轉,察覺她正傻傻看著他,似乎很滿意,抿唇一笑道:“是不是覺得本座很耐看?很漂亮?”

是啊,這麽漂亮,不調戲浪費了。可惜有賊心沒賊膽,只有繼續仰望。

他眉心的那個印記倒也奇怪,遇水之後漸漸浮現,從淺淡的一層加深至赤紅,像神佛開了天眼,映著白凈的皮膚,愈發鮮煥。這東西叫眉心輪,夷波知道,是超出三界後才會有的一種標榜。阿螺修行那麽多年都沒有,想必這位的來頭不小,且和青丘狐無關。

她討好地搖動尾巴,“天怒人怨,海水倒灌。”最後加了一句,“把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