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辭的夢與現實

白辭做了個夢。

開始, 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做夢。

風聲在耳邊呼嘯,整個身體都在往後仰,然後失了重。他感覺自己在漂浮, 或是在下墜,分不清。

電光幻影, 如夢泡影, 彈指一刹。

他不再漂浮,或是墜落,穩穩地停住,腳跟朝地。地面水一樣蕩開, 他腳印亦漾開來,漣漪般不斷擴散。地面如水面, 而水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如鏡子般光滑。

然後, 這鏡子般光滑的白色水面,映不出任何東西, 仍是一片空茫。

白辭往上看看,往下看看,東西南北地顧視了一圈, 咒力充盈,無時無刻地蕩開,回返。終於意識到自己處於領域之中。

領域即是固有結界, 厲害的咒術師都能展開自己的結界, 而在自我結界中, 個人擁有絕對優勢。

在十七歲時,白辭學會了完整的領域,卻很少展開。他的強大毋庸置疑, 且文字具象化這咒術能力,聰明人能玩出花來,所以基本用不上領域來制敵。

白色濃霧包裹的世界,無處不在的迷霧。

白辭意識到,這是自己的領域——【空蟬】。

領域【空蟬】——我心即世界,世界皆虛無。

仿佛有只上帝之手,抓著一把白色細膩的沙子拋灑下來,細膩的白沙漫舞,在半空中,每一粒沙子都閃爍著金色的光,然後組合在一起,展開了畫面。

畫面之中,白辭看見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碩大的雨珠打在黑色的傘面上,再彈跳出去,落在地面積窪的水中。而暗沉的積水,倒映出打傘的自己。

畫面裏,白辭打著一把黑色的傘,與身邊同事等待著。身邊同事嘴唇動著,說著話,然而聽不清。遠處一道紅色的閃電亮起,轟隆隆地炸開。

樹枝狀般散落的紅色閃電,宛如一道道蛛網狀的裂縫,撕裂了整個烏黑的天空。

他與同事各自打著傘躲在小巷低矮的屋檐下,檐下雨珠串珠般滾落,順著他黑色的傘面落在灰撲撲的地面。白辭想,畫面中同事說的話,其實自己聽清楚了。否則,為何自己緊握著傘柄,拳頭攥得老緊,甚至攥出了青筋。

雷電仿佛在耳邊炸開,小巷裏一小塊肮臟的泥土堆裏,開出了株不知名的花,五瓣,大而黃。在雨水中孤獨地搖曳。

一雙腳路過那朵無名的黃花,然後往小巷口走開。等在小巷口的同事,見到來人,松了口氣,同樣等待著的白辭手卻更緊地捏著傘柄,傘面低下去。

傘低下去,遮住他的眼睛,只看得見嘴唇。嘴唇緊緊抿著,沒有說話。他只是抓起另一把傘,悶頭塞給來人。

然後,傘上揚。

畫面中的白辭看向那個人,五條悟。他打著傘,柔軟的白發沾了雨水,變得軟塌塌的。可這也無損他的英俊。他冰藍的眼睛凝視著眼前的二人,淡漠地一掃。

是少有的冷漠表情。

畫面外,白辭記起來了。

是那時,朋友松原子規叛出咒術高專,與詛咒師夏油傑聯手犯罪。他們曾經都是咒術高專的學生。一個是白辭的好友,一個是五條悟的摯友。

雨嘩啦啦下著。

小巷口,咒術高專派了人來處理此事。輔助監督魚貫而入,同事也早已經去幫忙。只有他們兩個站著,分隔開湧進去的人群,把他們分成兩撥。而二人,站在原地。

畫面之中,自己壓低了黑傘,遮住了表情,懇請五條悟跟輔助監督一起去。

選擇是殘酷的。這是個兩難的局面。無論選擇參與,或者不參與,都是種心理上的淩遲。可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刀刀片下來,竟也沒有想象中的痛楚。

五條悟只是站著,冰藍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他,然後,擡手摸了摸白辭的腦袋。

接著,畫面歸於黑暗。然後,蟬聲大噪。

無聲的畫面,迎來了聲音。夏季的蟬鳴,聒噪到心煩。

蟬鳴如日光,忽遠忽近。斑駁的樹影灑在道路兩旁,灑在黑色的墓碑上。用木勺盛了勺清水,白辭擡手,從墓碑上緩緩澆下去,幹燥的灰塵被濡濕。

他拿起一旁的白毛巾,蹲下,一絲不苟地擦著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是位笑靨如花的少女,年紀很輕。墓碑刻著她的出生年月及逝世日期,然後,刻著愛女松原希望六個大字。

她活著,存在過。僅僅十六年。

背後站著一對中年夫婦,衣著體面,男人摟著掩面哭泣的女人,眼睛裏也泛著紅光。最後,在白辭擦完墓碑,男人說出他們的打算,白辭也只是沉默地聽著。

再然後,一行飛機帶起的雲霧軌跡,在天空中劃過。松原兄妹的父母受不了失去兒女的打擊,選擇出國定居。

碧空之下,白辭蹲在松原希望的墓碑前,用手撐著半邊臉,抿著唇沒有說話。身後,五條悟緩慢地走來。

纖長的身影蓋過了蹲下的白辭。戴著眼鏡的五條悟,叫了他一聲。白辭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