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劍上月漣漪

嚴峰二人一路行來頗為順利,按理說明月樓已經收到了船圖在嚴峰身上的消息,卻不知為何並沒有大動靜,只在他們剛出長京的時候前來試探過幾次,也不過都是一些小打小鬧,派出的盡是一些蝦兵蟹將。待到十月中旬,嚴峰二人已經順利回到了金陵。漕幫總舵就在魚娘船上,最近正停留在金陵更南方的煦城收糧,要等十日後才會回返,在至金陵前都不會泊岸補給,此時再往煦城趕反而容易錯過,嚴峰便打算就留在金陵等漕幫靠岸,屆時再去拜會潘幫主。

這十日橫豎都是空閑,而既至金陵,怎能不遊秦淮?嚴峰詢問了南玉,詢問的人是他,這少年當然是不會拒絕的。

嚴峰做完了車夫,又要去做艄公,南玉簡直要懷疑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他不會的東西了。嚴峰披著鬥笠蓑衣站在船頭,手中的竹竿輕輕巧巧地往下一搗,就紮進了秦淮河河底的細沙裏去。他使了巧勁,於是這懸了油燈的一葉小船就像一尾靈活的魚兒,甩了一下尾巴,猛地鉆進了秦淮河上流動的燈影之中。

夜晚的秦淮河是很吵鬧的,姑娘們披著薄紗,在江南十月的夜裏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藕臂,和客人親親熱熱地挽著手,走進彩舫的房間裏去;那被一截細細的絲帶勾勒出的細腰,比岸邊楊柳更要娉婷三分。她們笑,一點朱唇說出的永遠是客人喜歡聽的話,好像遇見的每一位客人都是妙語連珠的風趣人。絲竹的聲音也是必不可少的,從十`八`摸到曉風殘月,素手撥弦,沒有彈不來的靡靡之音,檀口一張,沒有唱不出的連詞妙曲。這一條沉默的秦淮河,收盡了世間風月,紅塵歡喜。

風月場裏也有要爭的意氣,秦淮上的畫舫一向自詡是這風月場裏的鰲頭,養出的姑娘也大多帶了傲氣,最近卻被一艘外來的畫舫搶盡了秦淮的風頭。

那艘畫舫上船頭甲板上照明的是夜明珠,鋪地的是白玉石,乘酒的是金鸚鵡,彈奏的是焦尾琴,跳舞的姑娘有飛燕之姿,玉環之美,一襲簡單至極的紅裙,赤足踏在船頭之上,踝上綴一環金鈴,隨著舞步叮當作響,不知勾走了多少浪蕩神魂,留住了多少風流眼睛。紅紗覆面,獨獨露出一雙漂亮至極的星眸,眼波輕輕一轉,便道盡了江南三月催化白雪,逗得花開的醉人煙波。這艘畫舫來了七日,這姑娘便在船頭連著跳了六夜,夜夜從星月交輝跳到晨曦初亮,沒有跳過一支重復的曲子,踏錯過一次節拍。只這一人,便把秦淮河上的跳舞的姑娘們比成了沉水的魚,落空的雁。也有不服氣的才女上船去討教,回來後卻拿多年積蓄給自己贖了身,要去留在船主人身邊做侍候文墨的侍女。

河上的彩舫討不回來場子,只能捏著鼻子咽下了這口惡氣,任由這艘畫舫繼續待在這條秦淮河上。橫豎這畫舫已在秦淮河上停留了七日,除了上去討教的姑娘們,還未進去過一位客人。

然而今夜正是第七夜,或許終究是要有些不同的事發生的。

嚴峰戴的鬥笠遮住了他半張面容,披著的蓑衣又遮住了腰後佩刀,看起來還真有幾分樣子,不太認得出是江湖上行走的嚴三爺了。南玉坐在他身後的船篷裏,熱了一壺酒,只待泊船後便與嚴峰共飲。這船篷設計得精巧,兩面垂了薄紗,被風一吹,便飄飄蕩蕩地送進來了岸邊草木混著河水味道的腥氣。嚴峰背對著他,看不見這少年手中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枚玉佩,眼角眉梢都帶了冷意。那枚玉佩材質是夜光之璧 ,大約有三分之一手掌大小,玉佩內部鏤空雕刻出了一個篆體的“南”字,不說這塊玉,單單只是這雕工,便可稱得上一聲價值千金。南玉握住玉佩,擡眸去看了一眼嚴峰,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嚴峰自己身世來歷,就看見了一位不速之客踏水而來,立刻就冷了臉,將玉佩重新收入懷中貼身放好。

卻說來者正是那位最近出盡了風頭的舞娘。看她淩波而來,便能看出輕功極好,怨不得這秦淮河上的姑娘們無一人比得過她。尋常有這等輕功的女俠,哪裏還願意來做這舞樂娛人之事?便是有願意的,也絕不會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任人評頭論足。她足尖輕點,一掠數丈,極快就到了嚴峰船頭,登上船時,衣角尚且滴水未沾,只稍稍沾濕了繡花鞋底。她摘下面紗,對著嚴峰盈盈一拜,柔聲道:“我家主人久慕嚴三爺英雄氣概,俠氣縱橫,今日有緣相聚,不敢辜負緣分,特派婢子來請嚴三爺前去一敘。”

嚴峰問道:“不知你家主人是誰?”

婢子一笑,露出幾分自傲來,道:“刀映遠山春,劍上月漣漪。後面一句說得便是我家主人。”她眼波一轉,露出嫵媚模樣,掩唇笑道,“我家主人是誠心相邀嚴三爺前去一聚,嚴三爺何必再三猶豫?難道我家主人派出紅雀親自前來相邀,還不能讓嚴三爺相信他的誠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