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2頁)

不值當的。

而他,活下來之後被發配到了長沙府。襄王在長沙府就藩。他在襄王府為奴,被主人賜了新名字,叫作永平。

就和小安、康順一樣,一聽便知,奴仆的名字。

霍決霍連毅,從此不再存於世間。

“哥,走吧?”小安的喊聲把他從回憶中扯了出來。

霍決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望了眼前方。那是他們要回的地方,也是剛才的“溫姑娘”前行的地方,那個方向是長沙府。

她來這裏幹什麽?她是要去長沙府嗎?

她去長沙府,是來找他的嗎?

霍決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擡起眸子,沉聲道:“走!”

小安自幼凈身,他就根本沒有經歷變聲這一道成長必經的變化。他的聲音比尋常的男孩子要尖利得多。相對而言,已經變過聲,成年後才凈身的人,嗓音就正常得多。

但霍決始終覺得這兩年他的聲音越來越細了。他的頜下也不再生長胡須。不像從前那樣,兩天不刮臉就胡子拉碴的。

霍決恐懼將來他老了之後,看起來會像個老婦人。他在襄王府見過那種老得不行的老宦官。身體佝僂,皮膚褶皺,頜下卻無須,再沒了牙齒,嘴巴幹癟,看起來的確像個老嫗。

有體面又有錢的老宦官可以出府榮養。沒有這份體面又沒錢沒親人的,就被打發到王府邊緣的角落去,不許他們出現在貴人們的面前。

以免他們身上那股難以描述的氣味會汙了貴人的鼻端。

這種恐懼始終縈繞在霍決的心頭,因此他走路的時候會將肩背挺得格外的直,說話的時候會刻意地壓低嗓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別的真正的男人沒有區別。

他換洗也比別人勤,褻衣褻褲堅持熏香。

他到了襄王府不久,就想辦法讓自己入了貴人的眼,繼而受了提拔。有了體面,便有條件這麽做。

可霍決明白自己已經不是男人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保住性命的代價是身體的殘缺,沒了最重要的部分,怎麽還能算是男人呢?

所以月牙兒的爹遞過來退婚書的時候,他根本不猶豫就按下了手印。

他不再是什麽人的兒子,能傳宗接代,也不可能成為什麽人的丈夫,能延續香火。他已經成為了世間的另一種異類的生物。

這種畸形、殘缺的生物,被世人喚作閹人。

或者閹狗。

算起來,如今的月牙兒正該是長成了少女,正該是身形窈窕,面孔卻還青澀。正該是……溫姑娘的模樣。

霍決無法確認,因為記憶中小月牙和甄氏都是圓圓的,溫姑娘的面孔卻清麗秀美,很難重疊。

他向著溫姑娘行進的方向行進,內心裏,既想再見一見那個姑娘,又畏懼再見到那個姑娘。

因他心裏,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已經將她當成了月牙兒。

渴望她就是月牙兒,又恐懼她真的就是月牙兒。

月牙兒曾經是他的未婚妻,曾經。

是他曾經還是男人的證明,曾經。

但現在什麽都不是了。

所幸這一路往長沙府去,或疏或密地碰到了來往的行人,卻並沒有再看見那個溫姑娘。

小安忍不住咕噥。

康順問:“念叨什麽呢?”

小安憋不住,說:“溫姑娘也是走長沙府的方向吧,我想著怎麽瞧不見她?她的馬跑得這麽快嗎?咱們也該早點動身的。”

或者是她在岔路口去了別的方向?

小安也懊惱自己,平時跟誰說話都機靈,怎麽就跟溫姑娘說話時候就犯了傻呢,也不問問她去哪裏,就放她走了。

日頭微微斜了些,陽光的溫度也沒有午後那麽毒辣了。行至一個岔路口看到屆石,便知道離長沙府不過幾十裏路了。到這裏,便是他們的地界,官道一帶熟悉得很,哪裏有水哪裏有草,哪裏有人家,都知道。

“那邊有條小河。”康順說,“讓馬歇歇腳吧。”

一行人便下了官道,往有水的地方去。還沒到水邊,便看到那水邊有一匹棗紅馬,放了韁繩,正自在地在水邊喝水。一個少女抱著長棍,坐在河灘大石上正望著水面發怔。

不正是他們才念叨過的溫姑娘麽。

小安樂了,一提韁繩就竄了出去:“溫姑娘!原來你在這裏。”

少女聞聲轉頭,站了起來。

霍決握緊韁繩,遙遙望著那張青澀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