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季澤如願以償進了屋,在木制沙發上坐下,靠上滲著涼意的椅背,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

盧茸看了眼他曬得通紅的臉,起身去墻角冰箱裏取出根冰棍,遞給他說:“吃吧。”

他半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睛,聲線雖然軟,語氣卻很平淡。

沈季澤的父母四十出頭才有了他,除了在學習方面要求嚴格,其他方面算得上很嬌慣。班上的同學也以他為首,事事都聽他的。

所以此時雖然很想吃冰棍,但盧茸的態度又讓他不高興起來,便生硬地拒絕道:“不吃。”

說完便取下自己肩上的書包,假意在裏面翻找書本。

盧茸撇了撇嘴,轉身將那冰棍又放回冰箱。

沈季澤心頭更加惱怒了。

就不能再勸一句?就不能語氣態度柔和點?哪怕再往前遞一遞也好,他就會順勢接過來。

盧茸坐回自己的小桌,拿起放在搪瓷缸裏的半根冰棍,繼續吃著做作業。

嘶溜……嘶溜……

沈季澤將作文本攤在腿上,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寫字,嘴裏道:“有教養的人吃東西都不會發出聲音。”

盧茸正在嘬冰棍的動作停住了,他偷偷扭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沈季澤,改成只小口小口地咬。

嘎嘣……嘎嘣……

“跟耗子吃黃豆似的。”沈季澤盯著作文本冷冷地說。

盧茸咬了一口在嘴裏輕輕抿化,再伸出粉嫩的小舌頭去舔冰棍上的水,安安靜靜地,沒有發出聲音。

沈季澤卻偏偏想扭頭看,控制不住地偷看。看盧茸吃得那麽專心,他一腔怒意道:“現在誰還吃冰棍,扔大街上都沒人吃,有些人還好意思吃得那麽香。”

盧茸正在起勁地舔冰棍,聞言頓住動作,慢慢收回舌頭。

他將剩下的一點冰棍放進搪瓷缸,坐在那裏沒動,白皙的耳朵爬上了一層紅暈。

就在沈季澤滿意地暗爽時,盧茸卻騰地起身,身後的椅子都被推出吱嘎的長聲。

他像股小旋風般刮到冰箱那裏,怒氣沖沖地取出根冰棍,再遞到趴在桌邊的大黃狗前,大聲道:“小狗,吃冰棍。”

接著又拿出搪瓷缸裏剩下的半截冰棍,塞到嘴裏狠狠咬了一口。

嘶溜……嘶溜……

嘎嘣……嘎嘣……

沈季澤不吭聲了。

接下來很安靜,兩人都在沉默地寫作業,只聽見風扇擺頭嗡嗡響和四處的蟬鳴。

沈季澤將作文本鋪在木質沙發的扶手上,擰著上半身寫作文。

他從沒這樣積極地做過作業,帶著書包來山裏也是為了應付父母。但目前除了做作業,他想不出別的事讓自己看上去很忙碌,而不是呆呆坐在沙發上。

那會讓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從容。

“……半夜大雨中,爸爸在街頭攔著出租車,我難受地趴在他背上,看到他頭頂有那麽多白發……”

他正對著盧茸,可以看到盧茸將小書桌留出了半邊。

他不會去,被狗洞和冰棍戳傷的自尊心還沒有恢復。何況也就是字寫得歪歪扭扭的,這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兩個小孩互不搭理,直到日落西山,大人們回來。

這次跟著財爺的只有沈巖一人,司機和其他工作人員回了工地,沈巖過來接沈季澤,晚飯也自然就留在這吃了。

“你們倆下午相處得怎麽樣?”沈巖在飯桌上笑眯眯地問盧茸和沈季澤。

倆小孩都沒回話,只埋頭刨飯,盧茸夾了塊臘排骨悄悄遞給桌子下的大黃狗。

大黃狗叼著排骨,慌慌忙忙地跑到院角的狗窩裏去啃。

財爺在桌上擺了兩個白瓷杯,抱著裝滿淺褐色液體的玻璃壇,給杯子都滿上。

“這是我自己釀的梅子酒,度數很低,當糖水喝。”他對沈巖說。

又啪地打掉盧茸偷偷伸過來的手:“小孩子別喝酒。”

盧茸摸摸自己手背,卻混不在意,滴溜溜的眼珠就去看那杯酒。

“這酒多少度?”沈巖咂了一口,“夏天喝這個挺好,酸酸甜甜的,度數也不高。”

財爺說:“具體多少度不知道,估計就和啤酒差不多吧。”

盧茸拿雙筷子從財爺腋下伸過去,在他酒杯裏蘸了下,伸進嘴裏有滋有味地吮。

沈巖看得有趣,對財爺說:“啤酒也不算酒,就給茸茸喝一口吧。”

“我這梅子酒到處藏,只能放到屋頂橫梁上,不然他就要找到偷喝。”財爺無奈地搖頭。

沈季澤面無表情地吃飯,其實內心在驚嘆。他是第一次遇到愛喝酒的小孩,有點肅然起敬,又有些不服氣。

於是深深地看了盧茸好幾眼。

財爺又取出兩個白瓷杯,分別擺在盧茸和沈季澤面前,一人倒了一杯。

“小澤也喝一杯?”財爺問沈巖。

沈巖拍拍沈季澤的肩,豪氣地說:“喝,弟弟都能喝,你也喝,沒事,就跟啤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