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鬼難纏(第2/3頁)

因本朝律例:良賤不婚,杜棟雖只有雲氏一房,可雲氏實際上並不能算杜棟之妻,只是個妾罷了,這叫杜仲和杜雲安的身份也更不好聽了,杜家族裏頗多微詞。

這長子還好,杜家的哥兒剛生下來府裏就按例給上了丁口,那和杜家先祖一樣也要當家將培養的,是清白的良籍,每年都能領米糧錢供。可輪到安姐兒出生時,她父親一病死了,她是個女娃兒又是個遺腹子,並不受府中規矩優待。當時杜家其他遠親嫌棄雲氏是克夫的禍水,又覬覦杜棟留下的家產,幸好雲氏性敏機變,扯著李夫人的虎皮,求了同是李家舊人的管家嬤嬤,帶著一雙子女躲進了李夫人在京郊宛平縣的陪嫁莊子李甲莊。

深宅大院裏,李夫人聽聞杜棟死訊才知曉舊事,又唏噓又可憐。只是時移勢易,此時太太奴婢的身份變成了雲氏最大的庇護,倘她被放出去,杜家金陵的遠親宗族立刻就能拿下她關進祠堂去,光明正大的禍她兒女吞她財產。她現在能保住兒女和家財不被搶走,完全是假托了李夫人和李家的威勢。李夫人深知內情,便只命李甲莊的莊頭多多照顧孤兒寡母,分了僻靜房屋給她們,卻不必勞役。只等日後杜仲能頂門立戶,再放雲氏歸良。

可惜雲氏孕中連遭大厄,又殫精竭慮的籌謀生路,自搬進李甲莊,身子骨便每況日下。她也硬氣,硬撐了數年,直等到長子十歲上拜入京中有名的武師張老鏢師門下,日後有了指望倚仗,才撒手人寰。可彼時幼女安姐兒尚不足五歲,生的粉團一般,如同菩薩座下的玉女似的,雲氏生怕自己一死,兄妹倆就全無理由繼續留在李甲莊了:小兄妹在外居住,長子倒還不怕,幼女卻極可能被偷被拐,落得個悲慘下場。為子女計,雲氏臨終前只得求了那位相熟的管家,忍痛將女兒入了奴籍,暫在李甲莊上安身立命。

於是就有了這一樁後患:杜雲安雖不用像其余莊戶那樣勞役,卻勉強算的個‘家生子兒’。按照王家的規矩,府裏滿二十五歲、莊子滿二十歲的單身小廝,府裏滿二十歲該放出去的丫頭、莊上十五及笄的女孩,在每年春節前或由主子、管家或由莊頭指配成婚,好孳生人口,繁衍家奴。杜雲安今年就要及笄,即是說:到了年底就得被指配給本莊或別莊上的小子。

娘將妹妹入奴籍本就是權宜之計,杜仲只恨自己當年人小力薄,撐不起門戶,現今怎又肯讓妹妹胡亂配給某個小子,子孫後代都為奴為婢?

只不過安姐兒越大越出挑後,莊頭那裏就含糊起來,杜仲私底下打聽說好幾戶有些權勢的管事和別莊莊頭都去拜會過莊頭,想要妹妹做兒媳婦。

杜仲從去年開始就幾次求請給妹妹贖身,莊頭先前還應承著,近日只說妹妹的身契在府裏夫人身邊的那位管家李大嬤嬤手裏,連杜仲的話頭也不接了,怕是想糊弄到年下,好行他那配婚的權。

因杜父早逝,杜仲拜了外頭的武師,並未能像祖上那樣從小就選入府受教當差,因此除了這小小的李甲莊,杜家和府裏的關系一度斷了線。幸好杜仲少年老成,早兩年借功夫小成與杜父的幾個舊相識搭上了線,如今在王家那些家將裏也頗有幾位肯照拂他的叔伯。

可在這些糙老爺們兒當中有人緣,擱內宅裏頭卻不頂用,杜仲連入二門給李夫人磕頭的機會都沒有。一並連那位特別體面的李大嬤嬤,自然也見不著。這位李大嬤嬤不像別的管家陪房在府外有家宅院落,據說其青年守寡,無兒無女,只守著她看大的李夫人過活,因此見她一面也如同拜真佛一樣難了。

杜家兄妹用罷早飯,一起收拾了家什,隨意說些閑話。待灶上的大銅壺裏咕嚕嚕的水滾了,杜雲安往碗裏舀進些茶沫子,杜仲續入熱水,兩兄妹捧著熱乎乎的茶湯,開始商量些正經事。

杜仲把自己琢磨了許久的法子說給妹妹聽:“……事到如今,莊頭那兒的路是堵住了,求他無用不說,還得防著他使絆子。雖才入春,但這事拖得越久越險,得在入夏前弄清章程。直接贖出身契怕是難成,只好想法子暫求解困。”

說著神情有些黯淡憾然。

杜雲安抿嘴一笑:“哥哥是想找門路讓我入府去?那邊府裏的丫頭二十才放出,咱們就有了幾年轉圜的時候,也不必像現在這麽見不著真佛,無處使力。是也不是?”

早習慣了妹妹的聰慧,杜仲不奇怪兄妹倆想到一處去,只覺得心窩裏酸澀異常:掛著名兒的奴婢,和真去侍候人怎能一樣,怪他無能,才叫妹妹遭這樣的罪。

“安安莫怕,最多一年半載,哥哥必然接你回家。”這半月杜仲琢磨過不下百遍:如今那府裏人口簡單,家主王子騰任經營節度使,位高權重不好女色;主母李夫人出身蘇湖大家,性直爽利,頗有手腕;除了這兩位頂要緊的正主,還有一位庶出的小姐和隔房的堂小姐養在膝下,那位堂姑娘不打緊,幸而那位正經的姑娘年紀還小的很,也不必擔憂。除此之外,並無那等輕薄浪蕩的公子哥兒,杜仲又聽聞李夫人治家嚴緊,才敢作做此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