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這次往楊氏莊子上去, 可遇見楊文先(楊彪字)長子了?”劉協倚在靠枕上,要汪雨剪亮了燈燭,入睡之前稍看一卷書, 與曹昂閑談幾句。

曹昂道:“無緣得見。聽說楊家大公子是極為聰慧的, 且學問淵博。”

劉協找到一處舒服的姿勢, 身體放松,笑道:“那楊修比你大一歲還是小一歲?唔,該是小一歲。想必明年便能舉孝廉出仕為官了……”他想到這些士族大家,維護也利用朝廷的察舉制,漸成尾大不掉之勢, 感到胃好似隱隱作痛。他挪開心思, 繼而想到真實歷史上楊修的經歷下場, 嘆了一聲, 道:“文人有才,就難免流於輕薄。”

曹昂見皇帝面上流露痛楚之色, 又見他以手按壓腹部,忙問道:“陛下可是腹中不適?要喚醫官麽?”

劉協自己按住痛處, 便覺痛意稍緩,已經夜深, 他不願意鬧得滿城風雨, 明日傳到朝中又是一樁大事, 一旦眾人擔心皇帝龍體,陽安大長公主等人便更有理由要他即刻大婚、為帝國種下新的繼承人了。說起醫術,縱是兩千年後的現代, 也許多疾痛只能緩解,根本不知道病因,也無法治愈, 更何況是此時的醫術。

劉協搖頭,靜了幾息,待腹中疼痛平穩,才輕聲笑道:“不是急症,明日再叫醫官來看診便是。多半是用了皇姐送來的雞子煮韭菜,有些脾胃不和。”他握拳砸了一下床板,半是玩笑半是發泄道:“待騰出功夫,朕非把炒鍋給制出來不可!”整日吃煮的飯食,連吃飯都不再香甜。

曹昂一愣,倒是習慣了私下相處時,小皇帝偶爾會說出一些新奇的東西,見皇帝堅持不肯夜召醫官,他也明白皇帝的用意,想了一想,道:“只說是我夜裏頭痛,召見醫官呢?”

劉協笑道:“朕感念你的心。不過這哪裏瞞得過人?若果是你頭痛,豈會在未央殿召醫官?”

曹昂沉靜笑道:“臣是不會。若是陛下為臣傳召呢?”

劉協一愣,默許了他的提議。

醫官很快趕來,傳話的宮人說是為曹昂來請的,誰知入內室成了給皇帝看診,卻也不敢多話,仔仔細細給皇帝看過,說了一堆陰陽氣血的道理,最後開了方子。

劉協上一世老年時期,自己對醫術也頗有研究,此時拿起方子來一看,不管醫官說得多麽天花亂墜,仍是一劑平安方子,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他自知應無大礙,折騰了一番,腹痛自己漸漸好轉了,隔窗看汪雨在廊下煎藥,轉而又說起楊彪之事,“一旦朕發詔,叫楊彪作了尚書令。他恐怕日後還要給你臉色看——興許還要刁難你。你到時候不要慌,楊彪有他的難處。他的妻子,乃是汝南袁氏出身。你明白吧?”

汝南袁氏,如今袁紹在冀州,袁術在南陽郡,都對朝廷陽奉陰違,心懷叵測。

楊彪既然有一個袁氏出身的妻子,更要小心言行舉止,與亂臣賊子劃清界限。

曹昂笑道:“聽說楊大人伉儷情深。”

“伉儷情深?”劉協嘲諷一笑,他極少在朝堂上露出這樣尖銳的一面,“照朕看來,不過是虛偽作態罷了。若他果真嫉惡如仇,怎麽對自己妻子就不講求了?若他心中罪不及親友,又怎麽要因為你父親而敵視你?對親者寬厚,對遠者苛刻,弘農楊氏,也不過凡人罷了。”

曹昂自己都未曾想到這一層,愣了一愣,忽然低聲笑起來,迎著皇帝疑惑的目光,解釋道:“陛下因臣之事苛求楊文先大人了。厚親薄遠,原是人之常情。”

劉協望著他平和溫厚的樣子,忽然嘆了口氣,道:“若有機會,朕真想見一見你母親,向她討教,要如何才能撫育出你這樣的孩子。”

他說得真情實感,曹昂卻沒辦法不把這當成皇帝慣常的玩笑話,因此只一笑過了。

劉協忽然道:“你父親與陶謙之戰,朕知道你父親必然無虞。”他望入曹昂眸中,懇切道:“你信朕。”似乎是再次解釋,為何沒有放他回去父親身邊,又為何沒有發兵增援——又好似在說,若非知曉曹操必然無恙,他是會拋開實際的考慮,支持曹昂為小家舍大家的。

“長安自古西風雨。”曹昂微笑道:“陛下金口,臣早已信服。”

劉協也笑了,又道:“羽林軍之事,朕要即刻就開始做了。雖說叫淳於陽做了羽林中郎將,但你為騎都尉,與他同監禦林軍,凡事多幫他看兩眼。他到底不及你穩重。宮中現有的這三百郎官,只選最精銳者為羽林郎,另外朕要再召百余好兒郎。”

“從何處召?”

“召各地實權人物之子,如何?”劉協咯咯一笑,道:“朕不要長子,長子要繼承他們的家業,他們是不肯放人的;也不要幼子,要了幼子就得罪一族的夫人老夫人。朕要他們序齒中間的兒子。你還記得當年投奔了袁術的孫堅麽?他後來作戰死了,卻有幾個好兒子,長子孫策與你年紀相仿,次子孫權與朕年紀相仿。便似這等的,朕要便要那孫權入宮做羽林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