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馬超雖然被淳於陽劍橫脖頸, 卻仍是昂然而立,拋去手中斷了的木劍,怒道:“若要打時,給小爺拿把真劍來!這木頭玩意如何使得?”

劉協微笑道:“朕聽聞習武高手, 飛花摘葉, 皆可傷人。”

馬超一噎, 敢情皇帝沒給他來朵花來片葉子, 還是對他優待了。他冷哼一聲, 道:“小爺運道不好,落在你們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劉協笑道:“誰說要殺你剮你了?”

馬超警惕道:“你要以我為人質, 迫我父親歸降?”

劉協平靜道:“令尊會麽?”

這一下卻把馬超問住了。他雖是長子,卻非嫡子, 且家中還有幾個弟弟, 自己雖然陷落長安,但是與父親集結的數萬大軍相比, 恐怕也算不得緊要。況且西隴大軍,也並非父親一人說了算的,與韓遂的結合也是半路相會, 不是長久以來的交情。就算父親願意贖他, 旁人也是不能答應的。

馬超心中已有答案,卻不願給皇帝看出。他還年輕,雖然嘴上說著要殺要剮隨你們便,但那只是口嗨,他根本就不想死。他原本對淳於陽、對皇帝都桀驁不已, 是沒想明白自己的處境。此時皇帝一句問話,卻叫馬超第一次看清楚了當下的情形。他孤身陷落在長安朝廷軍中,若要取他性命,只需眼前這少年皇帝一句話。

死亡從來沒有如此迫近他。

環顧陌生而又危險的長安大營,馬超心裏慫了。

馬超再開口時,已改換了態度,也不再口稱小爺了,道:“我們來長安,也不是要作亂,乃是從前接了董太師的密信,要來襄助朝廷的。只是朝中動亂,董太師橫死,我們不知該如何進退,這才盤桓灞橋。我雖不是陛下所說,飛花摘葉皆可傷人的習武高手,卻也驍勇善戰。昨夜與陛下相見,我擁兵山上,卻也不曾趁陛下登山之時半途放箭。我與陛下,實無冤仇。我雖生在邊地,母親為羌人,然而祖父曾為漢臣,父親又領朝廷俸祿,如蒙陛下不棄,我也願為朝廷征戰。若陛下不肯用我,只求陛下將我放歸。我感念陛下今日不殺之恩,此生必不再犯漢境。”

人求生之時,多半是什麽好話都肯說的。至於日後是否真能踐諾,那就端看個人了。

馬超年少,急切間能講出這樣一番條理分明的話來,一改方才桀驁不馴的面貌,算得上超越年齡的成熟了。他看出了自己已置身死地,也看出了眼前的少年皇帝對他不懷惡意,所以會如此出言一試。若非看出小皇帝的善意,馬超也不會冒著更受折辱的風險,當下就講這樣一番話。

劉協聽完,含笑道:“你有此心,便不枉朕昨夜火裏雨裏去見你。”

馬超聽他語氣溫和,心中一松,只覺自己活了一半,待聽明白了,不禁又默然腹誹——那山火難道不是陛下您自己放的?

皇帝發話接納了馬超,周身氛圍都隨之一松。

淳於陽收起長劍,拍著馬超的背,笑道:“咱倆也算不打不相識了!”

馬超勉強一笑,雖然活了命,但到底心情沉重。

曹昂笑道:“馬小將軍還不謝過陛下?”

馬超行禮,起身時擡眼望向小皇帝,卻見他不過十三四歲年紀,若是在邊地,恐怕只能給強健的武士牽馬。怎得在這長安城中,不管多麽勇壯的武士,個個都對這小皇帝畢恭畢敬。他想到昨夜那場瘋狂的山火與對朝廷軍隊來說恰到好處的大雨,不禁心中生疑,漢人神神道道,莫不是這小皇帝真有呼風喚雨的本事?

馬超心底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旁人自然不知。

淳於陽道:“還真叫我說中了,咱倆如今同朝為臣,都是陛下的將領了。我往後找你切磋,你可不許推脫。”他敗給馬超之後,始終情緒低沉,直到此時才略見回升。

馬超心裏有事,嘴上只道:“這次比試,那是陛下發話,我不得不與你敷衍。若以後再找我,卻需看我心情。”

淳於陽哼了一聲,道:“好在陛下願意用你,免得我還要去找你的族人來殺。”他方才曾以殺馬超族人為威脅,要馬超與他比試。

馬超聽到此處,心中一動,擡眼又看向小皇帝,道:“陛下,我父親那邊的兵與朝廷的不同,原不是他自己能說了算的……”他這是擔心小皇帝收了他只是個開頭,萬一小皇帝要他去說服父親歸降,那可就大大不妙。

馬超只說了一句,劉協便已懂了他未說出口的擔憂。馬騰與韓遂那邊名義上是主將,實則底下十幾個首領,各領部族,有利則合,勢頹則散。

劉協擺手,卻不提邊人軍制不同,只笑道:“朕若為了你父親手中幾萬兵,卻叫你裏外不是人,將你逼走了,那豈不是買櫝還珠?你放心,朕沒那麽傻。”竟是說馬超一人,抵得過數萬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