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蔡邕府中, 新寡的蔡琰正倚門望雨。三個月前,她本因喪夫,回到了蔡家原籍舊家,誰知長安城中卻有人馬來接, 原本以為是父親放心不下她, 見了面才知道竟然是小皇帝私下叮囑於父親。

蔡琰有些奇怪。她與小皇帝素未謀面, 雖有些才名, 多是世人看在父親面上不跟她計較。今日晨起聽說萬年長公主要來, 蔡琰早早梳洗過等候於閨閣前。

此刻,她望著那霏霏淫雨, 眼前卻閃過來長安路上撞見董卓兵的一幕幕。

那些兵丁渾然不似漢人,盡是些羌人胡種, 他們馬前掛著男人的頭顱, 馬後卻綁著劫掠來的婦人。

若不是有長安派來的人馬護送,恐怕她也要沒個好下場了。

“朕不告而來, 伯喈可不要怪朕。”前面忽然傳來人語聲。

蔡琰細聽,不禁越發奇怪,怎得小皇帝先來了?

劉協帶著皇姐劉清前來蔡邕府中, 在前廳坐了, 道:“怎麽不見令嬡?”

因皇帝年幼,且身份貴重,倒不好講什麽男女之防。

蔡邕便令奴婢去請蔡琰前來。

一時蔡琰來到前廳。

劉協看時,卻見是一位極清麗的少婦,年方二十如許, 眉目間有股與蔡邕相似的書卷氣。他笑道:“快請坐。朕與先生初見面,便有一則不情之請,先生可不要推辭。”

蔡琰聽皇帝稱她為先生,嚇了一跳,道:“臣女見過陛下,不敢當陛下‘先生’之稱。”

“‘達者為先’,蔡先生學識過人,怎麽不能稱一聲先生?”劉協堅持讓她坐了,便直奔主題,道:“說來慚愧,朕與皇姐雖托生為先帝子嗣,卻都幼年顛沛,雖有良臣名師,奈何錯失學習時機。如今朕僥幸,有盧子幹為師,能稍通義理。朕之皇姐,囿於宮廷,雖有心求學,無處求師。今聽聞蔡先生在長安,便忙尋上門來。先生可切莫推辭。”

蔡琰看了父親一眼,見後者向她點頭,便由看向一旁正端詳她的萬年長公主,道:“臣女資質淺薄,承蒙陛下擡愛,只要長公主殿下願有所問,臣女自當傾盡所學,不過也只是閨中切磋交流罷了,當不得師生之稱。”

劉清自方才就沒說話,一直在打量蔡琰。從蔡琰一出場,她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蔡琰身上。蔡琰因是新寡,尚著素服,本就清麗,此時更是綽約生俏,且言談舉止,都是大家風範,不同凡俗。劉清一見之下,只覺跟蔡琰相比,就連新衣金飾的董家女兒都成了一群野鴨。

是以劉清顧不上說話,只看蔡琰挽的發髻也妙,穿的衣裳也俏,就連說話時緩急有度的節奏都好似音律一般叫人喜歡。

此刻聽蔡琰這般說,劉清忙起身,托著蔡琰小臂,笑道:“蔡先生受學生一拜!從前我就羨慕皇帝文有盧子幹、武有呂奉先,如今有了蔡先生,我可是心滿意足了。先生隨我入宮住去?若住不慣,我就來先生府上住。”

蔡邕與蔡琰父女都覺長公主殿下求學心切、禮賢下士。

唯有劉協借著喝茶偷笑,他皇姐這看臉的毛病,看來倒也並非全是害處。

如此,蔡琰便住進了萬年長公主所在的長樂宮。劉清忙著學蔡琰的衣品妝容、談吐氣度,難免也學到了一點文化知識,一時間倒把從前攀比誇耀的交往全都淡了。

初平三年三月末,曹昂帶著父親曹操的信回到長安城中時,皇帝劉協正在檢閱益州牧劉焉送給朝廷的一支叟人軍隊。

這是個難得的晴日,長安城中連綿兩個月的雨終於停了。

“你一回來。”劉協笑望著曹昂,道:“雨便停了。”

曹昂來去一年間,路上諸多艱辛困苦,只一心想著要回到長安來,此刻見了皇帝的笑容,胸中莫名有些激動的情緒,可是卻也講不出什麽君臣情深的話來,也只能一笑道:“臣回來了。真是個好天氣。”

劉協指著空地上的那列叟人,道:“瞧瞧,這些人曲發環鐵,乃是蜀地之南的一種少數族裔,喚作叟人。益州牧劉焉獻給朝廷的,有一千人之數。你回來得巧,就給你帶了,如何?”

正常的兵權都落不到劉協手中,全給董卓把持著。

只有這種朝貢意味的,好似禮儀兵吉祥物的存在,董卓不怎麽在乎,手指縫漏一漏,便漏給皇帝了。

在董卓看來,這些叟人,就像傀儡小皇帝一樣,全是假把式。

是夜,自然又是曹昂給皇帝守夜。

淳於陽都習慣了,當著皇帝跟曹昂的面,同馮玉揶揄道:“往日陛下待咱們再好,都是曹大公子不在的緣故。曹大公子一來,咱們都得退一射之地。”

馮玉只是笑。

劉協笑道:“這是對朕不滿?”

淳於陽道:“論起來,臣跟曹公子一般,在前線廝殺過的。怎得曹公子一來,就掌了一千人馬,臣就這麽才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