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初平三年春, 未央殿中,萬年長公主劉清一面脫著蓑衣,一面親手把送來的湯水遞給淳於陽,望著外面的綿綿雨絲, 罵道:“這長安城中的雨真是煩死人了!我就數著, 這場雨從開春算起, 一直下一直下, 都快下滿六十日了。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肯停。”

劉協坐在上首, 道:“朕早說過,雨濕路滑, 皇姐派幾個宮人送來便是。”

劉清不答,擦著身上的雨水, 繼續罵那鬼天氣, 又道:“皇帝不是都大赦天下了麽?還要怎麽做才能叫這雨停了呢?”

關中春季,連下了兩個月的雨, 這的確反常。

在王允等人的提議下,劉協前幾日才下了詔書,大赦天下。

因為這場雨的緣故, 劉清也不好出宮往各府去交際了, 每日唯有借著送湯來未央殿,跟皇帝說幾句話才能解解悶。

這一年多來,同在皇宮,劉協也摸清了這個姐姐的性格。

她是個天生喜歡熱鬧的人。

劉清在她常用的位子坐下來,低聲道:“皇帝可聽說了?北軍五營之中有個越騎校尉刺殺董卓不成, 給當場殺死了。”

劉協微微蹙眉,知道她說的乃是伍孚。伍孚原是汝南郡人,曾在何進府中做過東曹屬的文職,後來能力不錯,步步升遷,潛伏著在董卓把持的朝廷裏,做到了中央軍主力的校尉。但如今長安城中誰的兵權都比不得董卓,伍孚想刺殺董卓,只能用劍客的辦法。

然而伍孚是個文人,董卓卻是武人。一擊不中,伍孚反被拿下,臨死猶叫罵不止,高喊,“董卓脅迫幼主,惑亂朝綱,恨不能車裂你以謝天下!”被董卓當場屠戮。

劉協昨夜聽說後,心中惻隱悲憤,此刻聽劉清當成故事來講,不禁怫然不悅。

劉清早已習慣了皇帝的寡言,沒察覺不對勁,又起了新話題道:“我那日在甘泉宮撞見董家的女孩,她們衣飾著實鮮亮,仿佛是越人的手藝,精美極了。”言語間竟大有艷羨之意。

當年洛陽城之亂,年幼的劉清被陽安大長公主接入府中撫養。府中原有五子一女,卻都不如劉清地位尊貴。陽安大長公主雖是姑母,卻也憐惜她幼經離喪,極少管束她,每常約束伏德伏壽,要他們謙讓於劉清。伏家兄妹性情敦厚,府中劉清地位超然,一來二去,行事之時難免少顧及旁人感受。

後來入了長安城後,雖然董卓勢大,因有劉協周旋,宮中的日子反倒顯得太平安逸起來,劉清習慣了眾星捧月的氛圍,因此來往之人也都是肯捧著她的,越發叫她驕縱起來。

劉協看著劉清,既覺得有些陌生,又感嘆人之善忘。當初少帝劉辯死後,他去奉公亭悼念,遇見跟隨陽安大長公主而來的劉清,彼時分明還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看似太平的日子過了沒兩年,每日關心的除了各府閑話,便是吃食衣物。尋常人家的女孩,在十八歲的年紀,未曾出嫁的,在家織布采桑,總也有一項謀生之法。她身為大漢公主,卻只想著吃喝玩樂,要麽便是看臉動念,不算壞人,卻總有些擔不起這身份。

劉協盯著她,有些為她慶幸。還好她遇見的,乃是再世為皇帝的他。若他真是此時的少年,非疾言厲色將劉清說哭不可。然而他上一世活到垂垂老矣,這一世再看眼前人,總有種長輩看小輩的寬宥。況且他也明白,疾言厲色除了傷害對方的自尊心,叫對方恨他之外,沒有什麽旁的好處。

劉協平靜道:“朕知道皇姐在宮中寂寞。聽聞蔡邕之女蔡琰,不久前回家了。這蔡琰琴棋書畫,文史經籍,無有不通。朕這就請她來做皇姐的老師。”

劉清一愣,道:“蔡家那個新寡的女兒?”

蔡琰原已嫁給河東衛仲道,後衛仲道早亡,因無子嗣,她便又回了自己家中,陪伴在父親蔡邕身旁,如今也在長安城中。

劉協道:“是你的老師,蔡先生。”

劉清一噎,對這個素有才名的蔡琰卻有些好奇,從前倒沒機會相見,便道:“那皇帝叫她來我宮中便是。”

劉協忍怒道:“皇姐還是登門拜訪的好。”

劉清想了一想,道:“也有道理,那我明日去蔡府。”

“記得帶束脩。”

“束脩?”劉清一愣,繼而笑道:“皇帝說的是。”她儼然是把這當成宮廷公主版本的“過家家”了。

這場連綿六十日的雨,最終以王允主持的祭祀儀式畫上了尾聲。

參與儀式的尚書仆射士孫瑞、護羌校尉楊瓚等人,都是此前與王允密謀過鏟除董卓勢力之人。這一場淫雨,更讓他們覺得乃是天意。他們要把握時機,先發制人!

最重要的乃是兵權。

王允等人籌劃著要如何從董卓手中騙取兵權。

而另一邊,宮中剛送走皇姐的劉協,終於等來了一則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