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府衙大堂的個人演唱會

京州府衙大堂儼然成了宋淩霄的個人演唱會。

衙門大堂外的人都探著身子、抻著脖子往裏看,生怕露掉一星半點的內容,大堂內的人則瞠目結舌地盯著他看,連原告席上那幾個老腐儒也張著皺巴巴的嘴巴,沒有出聲打斷他。

大堂上,京州府尹梁有道手上拿著驚堂木,他本能地覺察到被告方的陳詞似乎偏離了主題,而且其中夾雜著吃果果的宣傳廣告。

可是,他這驚堂木卻拍不下去,心內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再多講一點,我還想聽。

在梁有道旁邊,李侍郎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凝視著宋淩霄,宋淩霄的這番話,似乎引起了他的深思,通俗小說所具有的“當代性”,這種說法,倒是從未聽過。

京州府衙,裏裏外外,十分安靜,掉根針都能聽見,時間仿佛凝固住了。

人人都在想,剛才他們聽了怎樣一席講話啊!在大兆的京州,還沒有一個人說過這樣的話。

通俗小說是這麽有意義的東西嗎?就像把打馬吊搬上正式的宴席一樣古怪。

可是,聽宋淩霄一說,又覺得,好像,似乎,是有道理的。

肯定是瘋了,否則為什麽會相信瘋言瘋語!

人們在覺得有點道理和自己肯定是瘋了之間糾結著,但是又忍不住去暢想,如果元若年間的京州,能有更多像紫臯哭哭客一樣的作者湧現出來,將他們生活的當下全面深刻地描繪出來,那該是怎樣一種幸福的事情啊。

“確實,前代的詩文故事也很經典,很動人,但是,在已經聽過千遍的故事裏,想要尋找到共鳴,怎麽說還是隔了一層的,有種隔靴搔癢的鈍感,大家還是想看到直接切開現實生活,深入到時代新特征之中的當代作品。”

“每一句話都是從當下的生活之中浮現出來的,帶著鄰裏親朋一樣親切又熟悉的語調,講述著看起來平實、後面卻深藏著作者人生經歷的作品。”

“就像《銀鑒月》,紫臯哭哭客的審醜,迷住了這麽多的人,究其原因,這樣表現當代性的作品,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對於這樣的作品,讀者願意寬容一點,不狗血,不大團圓也可以。”

宋淩霄說罷,頓了頓,轉向薛璞,說道:“這就是我對於薛編修第二點、第三點質疑做出的回應,《銀鑒月》不是毀壞世道人心的作品,它有它存在的價值,不應該被禁掉。通俗小說也不是薛編修說得那樣毫無價值,一個專注於出版通俗小說的書坊,也有它存在的價值,不能視為不務正業。不管是出於法理還是情理,都不應該吊銷我們淩霄書坊的出版憑證,也不應該限制出版通俗小說的書坊的發展。”

薛璞的嘴唇微微張開,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宋淩霄這番雄辯,是他始料未及的,應該說,由於他從小受到的正統教育,一切對於仕途無益的行動,都是應該被排除在“正經事”之外的,而“正經事”之外的事,是不值得去研究的。

所以,薛璞從來深想過宋淩霄說的這些問題,他直接接納了他父親傳授給他的那一套評判體系,通俗小說就是浪費時間的“閑書”,裏面說的故事都是“胡編亂造”,黑心書商用它“嘩眾取寵”,所以裏面會有很多“誨淫誨盜”的內容,通俗小說於國計民生無益,就算直接砍掉這個門類也無所謂。

薛璞對父親的尊敬和順從,使他不再思考父親教給他的東西是對是錯,因此,才能在看完了《銀鑒月》之後,受到其中對醜惡事物的描寫所激,一定要站出來高呼,此書十分邪惡,是本穢書,有害世道人心,應該禁掉。

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可爭議的,因此也沒有去仔細地準備過、思考過,只想著這一次讓“壞人”宋淩霄倒台之後,他就可以解救純潔無辜的“失足好人”彌雪洇。

結果,聽完了宋淩霄這番話後,他竟然開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弄錯了,什麽壞人好人,事情根本沒有那麽簡單,彌雪洇之所以會跟從宋淩霄,可能有他的道理……?

太奇怪了……這種感覺,薛璞從未體驗過,他習慣於站在道德制高點,習慣於作為正義的一番批判他人,但是,這一次,他卻覺得自己好像站到了反面的位置?

這時候,原告席上的趙編修甕聲甕氣地開腔了:“薛編修,你被他繞進去了,什麽當代性,什麽審醜,難道當代性就是醜陋的東西嗎?我看他是別有用心!”

另一名清流書坊的編修也附和道:“就是,別看他說得那麽多大道理,通俗小說的代表,不就是西南市場一車一車往外拉的建本小說麽,不就是落第秀才客居無聊打發時間的讀物麽,你隨便打開一本看一看,不過是粗制濫造、滿紙荒唐,所寫的內容也是千篇一律,十分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