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疼

最後一抹斜陽緩緩落下, 是這天最後一點陽色,也是這年最後一點陽色。

溫白記得前兩年的春節,南城都下了雨。

雨不大, 卻把整個南城淋得濕漉漉的。

他在家裏窩了一個春節假期。

爸媽怕他一個人待著不高興,特地趕回來,給他做了一頓年夜飯, 連衣服都沒換, 又趕著最後一趟班機出去了。

溫白其實挺習慣一個人的狀態, 甚至覺得還挺安靜。

爸媽不能回來過年,他心裏想的最多的, 也是怕他們工作忙,不能好好吃飯,而不是怎麽留他一個人在家了。

他原先以為, 自己是習慣甚至喜歡一個人待著的。

直到那天在溯回香裏看見陸征。

他忽然意識到,他的“一個人”和陸征的“一個人”不一樣。

他喜歡一個人待著,是因為他身邊並不缺人。

父母工作忙,但自他記事起, 在他的童年記憶裏, 父母是從不曾缺席的。

上了學,和同學、老師們相處得也很融洽。

因為熱鬧是常態,所以偶爾的“一個人”顯得稀罕又清靜。

可陸征的“一個人”就是一個人。

長久的、緩慢的、日復一日的“一個人”。

也許對他們這些神官來說,這種日子才是常態,他們也習慣了這種日子, 但溫白覺得,那太磨人了。

可他沒法說。

他不喜歡陸征露出那種神情, 但那也是陸征,甚至是一直以來的陸征。

他也沒想去“否認”以前的陸征, 只是覺得心疼。

夕陽沉下的一瞬間,床頭感應燈倏地亮起。

溫白被陸征抱在懷裏,柔而暖的燈光打在陸征一半的眉眼上。

借著已經殘存的酒意,溫白開了口:“我是不是沒有跟你說,我其實見過你了。”

陸征以為他說的是的溯回香的事,想告訴他自己已經知道了,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溫白說了下一句。

“在一千年以前,撿到小燈那天。”

溫白:“但只見到了半面。”

陸征:“為什麽是半面?”

“因為我看到你了,喊了你的名字。”

“可我沒有喊完,就回來了。”

溫白看著陸征皺了皺眉。

溫白慢聲繼續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從千年前的人間回來的時候,我說那裏和祭夜圖不同,除了元元之外,那裏還下了雨?”

陸征看著他。

“城隍帶我在河岸兩邊都逛了逛,最後去了一個茶館。”

“天快亮的時候,外頭下了雨,城隍有事先走了,我就跟著起了身。”

“那時候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城隍在我身上不知道下了什麽術法,雨也打不到我身上,我閑著無聊,逛著逛著,就去了流光河,然後……”

“你站在那座橋上?”溫白話沒說完,就被陸征出聲打斷。

溫白環在陸征頸間的手一緊,有些驚又有些喜:“你怎麽知道?”

陸征看著溫白的眼睛,許久,很輕地笑了下:“我聽見了。”

原來那次不是他的錯覺。

陸征的記憶一瞬間被拉回到千年前那個雨夜。

他對人間的記憶其實很少,都與小蓮燈有關。

第一次是撿到它的時候,後來幾次,是帶它去人間的時候。

可唯獨記得還算清的,就是撿到它的那天。

那天人間落了雨,他循著蓮燈的氣息,沿著那河走到這邊。

他站在檐下,對面是一座橋。

陸征不知道那座橋叫什麽名字,也沒去理會。

只記得河兩岸掛了許多紅燈籠。

陷在夜色裏,殘燭燒得並不紅火。

天際將明未明,街上很冷清。

諦聽常說人間熱鬧,陸征卻覺得不過爾爾。

然後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很輕,散在風裏。

像是有人在喊他。

可擡眼看過去的時候,橋上什麽人都沒有。

他也覺得橋上該有一個人,可是沒有。

隔著雨幕擡眸看過去,橋上空蕩蕩一片。

還是那橋,還是那燈籠。

也只有那橋,只有那幾個快燃盡的燈籠。

耳邊是雨打屋檐的細碎聲響,和河水流淌的動靜。

沒有人聲。

陸征只當是自己被這蓮燈弄得魔怔了。

他也沒太在意。

後來發生了什麽?

好像是雨停了。

他站在橋上,想把這不知道從哪裏漂過來的、許是誤打誤撞才寫了他名字的蓮燈重新放回河裏。

可終歸是沒放下去。

陸征自己也沒說上緣由來。

許是覺得那巴掌大的小東西,燭火卻亮得醒目。

許是看見下頭河中沉沒的燈盞,覺得可惜。

又許是在放下的瞬間,那紙燈的花瓣剛好貼過他的手指,像是之前聽到的那道似有若無的聲音。

陸征帶著紙燈從黃泉到了人間,又從人間把它帶了回去。

在燭火要熄滅的一瞬,鬼使神差地喂了它兩滴血,又輸了靈力,給了它靈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