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禍鼠連連頷首, 哪料到這位大人如此反復無常,是因自己身側站了只龍。

她哆嗦了一下,硬是擠出笑, 隱約覺得落在自己後背的目光涼颼颼的,好似想將她盯出洞來。

身後宅門上懸著的兩個大紅燈籠驟然黯淡, 火光一隱, 那扇大門登時被黑暗侵吞。

渚幽將屋宅中的火光又收了回來,那一簇火聚在她的掌心上,正徐徐燃著,火光映在她的臉龐上,如玉的臉染上了緋色。

那火想必就是鳳凰火, 若是沾在身上,定會被燒個屍骨無存。

禍鼠自知不該多說話,故而悄悄將紙扇展開, 舉起遮在了嘴前。

渚幽將掌中的火光收起, 雙目似乎也隨即黯了下來,她警告般微微眯起眼朝長應睨去, 眸光似刀。

禍鼠渾身一僵,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麽錯, 大人怎麽又瞪她。

她修行了數百年,自然不是吃素的, 靈光一現道:“大人若不喜歡書冊,那、那畫卷也是有的。”

“你先前不說話裝啞巴的樣子,還怪討喜的。”渚幽佯裝鎮定。

聞言,禍鼠將展開的折扇往塗了胭脂的唇上扇了過去, 趕忙又裝起啞巴。她低頭看向水妖, 擠眉弄眼的。

水妖從地上爬了起來, 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好似天上的紙鳶,只有個支架撐著。

她見禍鼠對著她眉來眼去,不解道:“你看我作甚。”

禍鼠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往後看,看看那朱凰。

可水妖仍是不解,“你的眼怎眨個不停,要瞎了還是怎的,我成日泡在水裏都沒見瞎。”

禍鼠只好作罷,收斂了目光大步往前走,她身後不出十尺之處,長應閑庭信步一般不緊不慢地跟著。

“你不是不想去麽,怎還跟上了。”長應話中不帶分毫譏誚揶揄。

渚幽面色窘迫,卻不得不穩住心神,傳出心音道:“你可知那見香軒中都有些什麽妖什麽魔?一只好好的龍,別莫要學這些歪門邪道,若是走岔了路子,怕是沒人能將你拉回來。”

她輕咳了一聲,又道:“況且現下上禧城是我護著的,你神識在此城中,我自然該管。”

長應眸光放柔和了些許,淡聲道:“若不親眼看上一看,又怎能確認那當真是歪門邪道?”

“世人的七情六欲,本不是一個仙該有的。”渚幽詞嚴義正道,偏偏她眼梢緋紅一片,心緒暴露無遺。

長應雙眸微斂,那雙金目原本冰冷得好似凍了百八十丈的堅冰,可現下卻柔軟得一塌糊塗。

她面色依舊薄涼,抿成一線的唇角竟略微揚起了點兒。

她道:“仙神亦有七情六欲,只是因權責在身,故而不能輕易受這七情六欲所擺布。”

“那你如今?”渚幽聽愣了,沒想到有一日竟能從這不善言辭的龍口中聽到這麽一番話。

長應久久沒有回答,似在思索要怎麽開口一般。

渚幽等了許久沒等到她應聲,當這龍是忽然又變啞巴了,嘖了一聲道:“方才不是挺會說的麽?”

長應放慢了腳步,因是神識的緣故,一張臉更顯蒼白,好似遙不可及的星河。

她沉默了許久,這不苟言笑的模樣倒是有了幾分九天神尊該有的風範。

然而她開口卻道:“我深思熟慮過的,並非輕易就受了它的擺布。”

渚幽猝然止息。

長應頓下腳步,她見渚幽止步不前,擡步便朝她走去,將那細瘦的手腕子牽了起來。

她神色沉沉地斟酌了一番,謹慎道:“況且如今我的七情六欲就在此處,與其看它久抑成病,不如將它掘出,以心作藥。”

渚幽愕然擡眼,那瞳仁久久未動,久到雙眼幹澀,她才驀地眨了一下眼,倉皇想將手抽出來,可腕子卻被握得緊緊的。

她早知長應對她並不一般,而她心緒也早就能因這龍的一舉一動而翻湧得不易平復,然而親耳聽到長應這麽說,她仍是訝異的。

天地未開之前,眾神不會輕易談及心中所欲所求,他們薄涼無情,甚至連交好之人也沒有,而她亦是這般。

“就在此處?此處……是何處?”渚幽抽不出手,索性任她牽著,半斂的眼倏然一擡,似是審問一般將這黑發墨裳的龍緊緊盯著。

長應握著她的手腕,說道:“是你……”

我之七情六欲,是你。

渚幽哪還能裝傻,“你當真?”

“當真……”長應一板一眼回答,她見禍鼠走遠了,便握著渚幽的手腕跟了上去。

渚幽被帶著走快了幾步,她皺眉看長應的側顏,心如打翻的味碟一般,百般滋味亂作一團。

她兩百年前入魔,入魔後仍如在九天時一般不近??,這是為何?還不是因未遇到能令她心血沸熱之人。

如今,卻好像遇著了。

她就像是一株花,將心底那不願觸及的念頭都包裹在花苞之中,不願展露分毫,連自己也不想一窺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