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金海的辦公桌上擱著田丹的紅圍巾,他站在窗前,看見囚車開進院子,十七和二勇一夥獄警從車裏將八青押下來。再次見到監獄高墻,剛剛呼吸到自由空氣的八青一臉沮喪,下車也拖泥帶水,扒著囚車門不願下車:“哎,兄弟,大兄弟弄錯了吧,炕頭還沒熱乎呢!在家跟金爺打過照面了沒事兒啊,怎麽又弄回來。”八青被二勇和十七拖走門禁,八青最後的一點掙紮也放棄了,抱怨變成了鬼哭狼嚎,不惜把自己越獄逃跑的老底也給掀開了。獄警們憋著笑,但又不敢顯露出來,趕緊將他塞進監舍關了起來。

金海看著八青被拖走,想了想,拿起桌上電話說:“新地兒收拾完了嗎?”電話裏的華子還喘著粗氣:“正收拾著。”

金海扣上電話走出辦公室,門口站了四個持槍獄警,金海拿著紅圍巾,沖著獄警低聲交代著說:“叫十七過來。”

一個獄警離開,金海開門走入監獄審訊室。田丹靠在椅子裏,虛弱不堪,她的擔憂並不是來自於一場未知的審判,而是一個人,一個為了她奔命,現在又不知所蹤的男人。

金海看了田丹一眼:“人不舒服?”金海的明知故問,是一種對主權的宣誓。

“你會把徐天怎樣?”田丹強撐著問金海。

金海運著氣反問:“你覺得呢?”這氣來自兩個地方,一,徐天是自己多年的兄弟,而面前這個女人表現得和徐天關系更近;二,自己是北平南城的大哥,對兄弟仗義是基本準則,但她卻在質疑自己對兄弟的態度,金海難以忍受。

“如果你們真是結義兄弟,就當這是兄弟之間的事情。”

“兄弟”兩個字撥痛了金海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金海將身子撐在桌上,盯著田丹說:“你到底給徐天下啥咒了?他為你這麽豁出去。”

“我不會下咒。”田丹仍舊是虛弱的,她的虛弱對於金海來說,曾經是可怕,現在是不解。

“比下咒還邪乎,我手裏捏個藥瓶蓋都躲不過你眼睛。”金海直視著田丹的眼睛,他迫切地想知道田丹的想法,這個女人令他感到不安。

“是心理到生理條件反應,告訴你了。”

“劫獄殺頭的罪過,怎麽勾的他?”在“殺頭”面前,田丹那一套“心理到生理”的說辭顯然無法說服金海。

“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說說試試。”

“徐天比你們幹凈,比你們更愛北平,他愛賈小朵,小朵死了讓他感到自責內疚。”田丹說的時候,她似乎能聽見徐天的聲音,能觸到徐天身體的溫度,能聞見徐天懷裏的氣息,但那個愛北平,愛小朵的人,現在不見了。

愛小朵,金海是明白;愛北平,金海並不明白。自己是大哥,是在北平南城呼風喚雨,通吃黑白兩道的金爺,他以為自己明白很多事,卻永遠不明白徐天這個弟弟。甚至金海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對徐天的“不明白”,他以為自己搞不懂的只有眼前的田丹。

金海握著手中的圍巾,似乎在和它較勁,也是在和這個深不可測的田丹較勁,說:“這和劫獄啥關系?”

“他住在北平,我父親為北平和平解放而死。他愛賈小朵,我幫他尋找殺害小朵的兇手。他有兩個結義哥哥,一個為保密局,一個為金條,好像只有我在幫他,所以他也想幫我。”

金海聽不下去了,說:“別再折騰了,行嗎?小紅襖也找著了……”

“照相館那個人也許不是兇手。”

“你意思還得讓徐天來見你唄?沒戲,從今兒起誰也見不著了,只有兩件事你才能從這兒走,沈先生發話,解放軍進城。”金海關心時局,也關心徐天,唯獨不關心小紅襖。

“讓我給沈先生打個電話。”

“我見他了……他沒說讓你打電話,”金海終於放過了那條圍巾,遞給田丹,語氣嚴厲,“圍巾是你的吧?拿著,一會兒給你換間房,京師監獄最好的號子,早年間關親王的,我讓他們把火盆點起來,再弄些藥,你就當住店了,心裏念著點沈先生的好兒。”

“你找沈先生不是為金條嗎?”

“金條是要緊,做人更要緊。”

田丹看著那條圍巾,心軟了:“金海,你不是個壞人。”

“別忽悠我,我自己啥人自己明白。”

田丹接過圍巾,放在雙膝上,她目光平和:“北平在國民黨手裏沒多少時間了,何必替他們守這個監獄。”

“不守怎麽辦?全放了?一堆殺人放火的,啥時候不都得關著?”

田丹沉默著,金海說的也在理。對於未來,金海心中也沒底,他想了想,換了種語氣說:“問你,萬一北平真成共產黨的,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得殺?”

“你是什麽樣的人?”

“我講理。”原本金海期待著田丹說些什麽,說完這三個字,金海忽然發覺自己行端坐正,對未來有了一些底氣。這個底氣從哪來的呢?恐怕就是田丹口中的“不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