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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打掃衛生。”漢伯裏咧嘴笑著說,“我們會從劍橋給你帶禮物回來的。”

在清晨的陽光裏,漢伯裏看起來光芒四射,杜戈爾想。他穿了一件插肩大衣和細條紋的西裝,就是他勒死甘波時穿的那身衣服。自信和清潔以同樣的比例在他的臉上閃光,看上去簡直是一個打扮好了去城裏的家族公司上班的中年美男子。阿曼達呢,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一件奶油色的襯衫、一雙黑色的高跟皮靴,完全達到了都市麗人的標準。

我們再瞧瞧杜戈爾,牛仔褲、雙排扣厚毛夾克、威靈頓長筒靴。他感覺自己破衣爛衫,和眼前這二位站在一起完全格格不入,就像一只醜小鴨,說得更有希望一點兒,就是一個灰姑娘。

漢伯裏鉆進那輛深綠色的路虎,發動了車子。阿曼達在杜戈爾臉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轉身走向那輛護衛者,哈維沙爾莊園的外觀坑坑窪窪,車就停在那前面,旁邊還停著另一輛車。

他替她關上車門,隨著她搖下車窗,他也彎下了腰。

“保重。”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我會的。”阿曼達繼續說,“我大概四點鐘回來。希望能找個地方吃午飯。別擔心,危機已經過去了。”

杜戈爾露出微笑。“是啊,我知道。回頭見。”快點回來,我愛你。當車窗滑回上邊框的橡皮條裏時,他本想補充這麽兩句的。可是,這些話沒說出口。

汽車沿著車道並入車流,因為路上滿是車轍且路面坑窪不平,車速很慢。杜戈爾扭動著塞在靴子裏的腳趾,為的是提醒自己它們還在。他目送那輛車轉出視線,直到發動機的聲音融入清晨的靜謐中。

清理現場所需的時間比他預期的短,主要原因是李和泰納減少了自身在允許範圍內可潑灑的血量,這一點是值得表揚的。

幹完活兒他才發現,打掃衛生是一件會上癮的事。他又用了一個小時在船上晃悠、洗涮、卷繩子、抽艙底的水。

到了十一點鐘,他的精神開始有些動搖。他早就把水壺放在爐子上了,打算擦洗甲板。現在看來,明智的做法是用這些開水沖一壺咖啡。

哈羅德包還在右舷的鋪位上。杜戈爾檢查了裏面的東西。昨天晚上漢伯裏粗略地看過一遍,可他什麽也沒帶走。

他先是看了一眼槍。李用的是沃爾特PPK手槍。泰納用的則是一把大家夥——短杆的史密斯-威爾遜馬格納姆,這把槍的重量幾乎是沃爾特的兩倍。這種槍不便於攜帶。或許它能給泰納帶來安全感,或許他只是去偏僻的鄉下探險時才會帶上它。在那種地方,這種槍的尺寸與其說是一種累贅,倒不如說是一份財產。杜戈爾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喜歡槍——不是作為武器,而是一種小到可以理解的機器。

他打開槍管,把子彈全部倒在桌子上。那六顆子彈是軟鼻的,尖頭處有一個狹長的小口:這是自制的達姆彈[1]。泰納沒有機會用到它真是太幸運了。

還有什麽?兩套鑰匙。李還有一本支票簿——西敏寺銀行威爾斯登格林支行的。他從泰納的口袋裏掏出一團面巾紙。至少他的感冒已經痊愈了。

兩個人都戴了粗重的18K金手鏈,這種手鏈通常是用於表明身份的,可鏈墜上都沒刻主人的名字。這麽說,只是一條手鏈而已。漢伯裏也應該給自己弄這麽一條,然後把自己的別名刻上去。

就剩下錢包沒檢查了。泰納的錢包裏裝著一個一臉倦容的女人的照片和一張卡片,卡片折得比照片還厲害,上面寫著:索妮亞,私人模特,以及一個倫敦的電話號碼。杜戈爾掏出現金,把錢包扔到一邊。

李的錢包沒有透露任何信息——過多的現金、無數信用卡,但沒有任何與主人有關的私人物品。

杜戈爾把兩個空錢包和那團面巾紙扔進爐子裏,然後把其余東西塞回哈羅德包。唯一的例外是現金——大概有六百英鎊。他把這些錢和漢伯裏寄給他的錢放在一起。他內心隱約有一種愧疚感,仿佛是在讀別人的日記。

此刻,無聊的感覺向他發出威脅:在它到來之前,杜戈爾就能感覺它在靠近,就像一朵看起來無害的雲彩,並不是真的要從天空飄過,而是故意拐彎抹角地想去擋住太陽直射向地球的光線。他的眼睛跟隨著那團從煙頭裏冒出來、漫無目的、迂回上升的藍色煙霧。扶梯旁邊的海圖桌上放著一只破爛的公文包,一縷煙在公文包上盤旋。

杜戈爾一時沖動,將公文包拉到他坐的鋪位上,取出引發整個事件的那張復印件。那份印刷品因年久而變臟起皺,但文雅流暢的字體依然清晰可見;時間和多次復制扭曲了它,但它仿佛仍舊閃著光。非常漂亮,他承認,可是不值得再為此付出任何努力了。在過去五天裏的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大學和他的論文都退到了過去。回到大學寫論文的念頭就像重回十七歲一樣,已經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