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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恐懼的黑浪拍向杜戈爾,將他脆弱的信心淹沒,並讓他感覺如羊水中的胎兒一般懸掛在油乎乎的黏液裏。接著,恐懼突然退潮,被吸進腦海中那片隱秘的凹處,那是銘記噩夢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聚在一起鼓勵保護他的話——

據說,死人不會在下午出來。他們殺人的方法很微妙,而且不見血。他們不用子彈。漢伯裏一定還活著。我躺在李身下,嘴裏有他的血的味道。

當李的屍體從杜戈爾身上滾下去時,光線和空氣同時回來了。那個農夫站在他頭頂上方,低頭用漢伯裏那雙淺色的大眼睛看著他,左手上拿著一塊白得發亮的手帕。

“喂,”詹姆斯·漢伯裏說,“拿著。我覺得你想擦臉。”

“想得真周到。”杜戈爾說,的確如此,“你怎麽會——”

“過一會兒再跟你解釋。我只是想說,好人是打不垮的。不過,我得先問問你,你打算怎麽消滅這個人渣?”

杜戈爾把他的方案概述了一下,盡管他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他們能實施這個方案。如果他們能把屍體搬上“莎莉安”,在黑夜的掩護下,可以把屍體運到擋住一部分阿爾本河口的那片沙洲,再在屍體上適當地加一點分量,然後把它們丟在那邊。“潮水會很快退去,到了那個時候,屍體會被沖進北海。”實際上,杜戈爾知道,潮水會把它們猛拉到北邊的岸上,而不是東邊。今天他已經把細節考慮好了,他將參照《裏德航海年鑒》和海軍部的《潮汐表》,在困難中謹慎前行。

“好極了,”漢伯裏表示贊同,“我猜它們不可能很快被沖上岸,給我們造成不便,是不是這樣?”

杜戈爾點了點頭。“如果不減輕它們的重量的話。今晚有大潮,應該能幫上忙。”

突然,一陣懊悔之情油然而生。他想起了阿曼達,她還在“莎莉安”上,在寒冷中擔驚受怕,他應該早點去叫她。他對著水面呼喊“卡洛琳”。漢伯裏把兩只手插在口袋裏,饒有興趣地注視著一切。

阿曼達來到他們身邊後,漢伯裏不給他們時間交談,也不允許他們有時間適應這個事實——他們還活著,並有可能繼續在可預知的未來裏保持這種狀態。杜戈爾考慮到,身體活動不只是權宜之計,還有可能對身心健康有益。

三個人像一組專業的殯儀員那樣工作了將近兩個小時。他們幹活的這段時間,日光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首先,必須用獨輪車運兩趟——一次是為了泰納,另一次是為了殺死他的那個裝置。

漢伯裏興致勃勃地檢查著那個鐘擺。

“一路上我真的沒時間仔細看,不過設計得非常精巧。讓我想起了希斯·羅賓森[1]。”

把泰納運到河口非常困難,主要是因為他的長度。他的四肢尚未受到屍僵的限制,軟塌塌地耷拉在獨輪車兩側,隨時為他們的前進造成阻礙。

到了河岸上,漢伯裏把兩具死屍的口袋翻了個遍,把他找到的東西裝進了從哈羅茲百貨公司買的一個綠色塑料購物袋裏。他直起身後評論道,至少沒必要搜查他們的衣服,再剪掉商標了,都是連鎖店的玩意兒。現在都是這樣。

這個行動最糟糕的部分是把貨物從岸邊運到船上。得往河口跑三趟。杜戈爾並不介意劃船——將每件貨物移至駕駛艙才是困難所在。還有,奇怪的是,當漢伯裏離開陸地後,他的一部分信心陡然下降。杜戈爾發現,這個階段變成了他在發號施令,但他並不享受這種感覺。

快到六點的時候,杜戈爾啟動引擎,悄悄離開停泊處,向河口進發。駕駛艙裏還有漢伯裏,他就在杜戈爾旁邊,正用從馬廄裏找到的鐵屑往李和泰納身上加重量。杜戈爾給了他一根尼龍繩和三十磅重的錨來幫他完成任務;馬爾科姆知道了一定會暴怒。阿曼達站在扶梯上,用一個帶罩的手電筒幫漢伯裏照亮。

杜戈爾保持低速行駛,沒有打開任何導航燈。他盡量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沙洲和大海在下遊半英裏遠的地方。航行不是問題,這段航程他和馬爾科姆在夜裏走過幾趟。如果他讓“莎莉安”一直保持在河口的北邊,平穩地向南——東南方向開,就沒什麽問題。北岸上有兩個農場,南岸上也有一個——可以把從那兒發出來的亮光當標志。最後,當眼睛適應黑暗的環境後,杜戈爾發現自己能隱約看清兩岸的輪廓了。

他們穿過河口的沙洲,把兩具屍體倒進流動的水面。李和泰納悄無聲息地滑入無名的水墓之中。

當他們從停泊處回來後,漢伯裏和阿曼達下去燒開水,想辦法取暖。杜戈爾聽見客廳裏傳來嗡嗡的說話聲,偶爾還夾雜著阿曼達咯咯的笑聲。他點了一根煙,盯著發光的煙頭。這也許是方圓數英裏內最溫暖的東西。可惜,熱源不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