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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是美國人?”菲利普·普利姆羅斯一邊說,一邊因為激動而抽筋似的揉搓著下巴,一綹手紙因此脫落,造成其中一個傷口再次流血,“太可怕了。就是不能相信他們,這些造反的殖民者。”補充這句話時,他的神態似乎在刻意強調語言的獨創性。

直到這時,他一直都在小心謹慎地聽杜戈爾和阿曼達向他解釋他們想讓他做的事。可是一提到與阿曼達父親的公司作對的那個兇狠的美國人,他的警惕心就一掃而光了。

“兩年前,我向哈佛大學申請過研究員獎學金。當時我剛剛離開牛津。你們知道他們有多沒禮貌嗎?根本沒有按照規則審查我的博士申請就斷然拒絕了。這一點充分表明了和我們打交道的是怎樣一類人。對了,比爾,你還記得咱們學校那個可怕的美國女孩嗎?”

杜戈爾確實記得——“滾開,瞧你那張臉,我看了就想吐。”

“當然,這就是我最終留在倫敦的原因。很好,但不完全一樣。我以為我會把另一個地方[1]留到以後。”普利姆羅斯看了一眼杜戈爾,想知道他是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阿曼達充滿同情地低語著。杜戈爾可以想象,菲利普生活的每一個階段都是基於延期喜悅的原則設計的,因此事後他可以說,“我在牛津/哈佛/劍橋的時候……”,具體選擇說哪個學校,要根據上下文而定。接著他放棄了這個念頭,覺得它沒什麽意義,且多半是不真實的。和普利姆羅斯在一起總會有這個問題,他會激發一個人天性中更不道德的一面,就像有的人會激發別人身上開心和慷慨的一面一樣。

“你肯定這裏面沒有違法的事?”

“沒有。”杜戈爾耐心地說,“問題就在這兒。昨天來劍橋的路上我們就知道被跟蹤了,是一輛黑色的蘭吉雅車跟著我們,可是他們什麽也沒做,所以我們不能向警察尋求保護,否則警察肯定以為我們瘋了。可一旦美國人做了什麽,當然,一切就太遲了。這就是為什麽我們需要你的幫助——給我們再弄一輛車,再把那個配方存進銀行裏。(對了,和那個配方放在一塊兒的還有一個電子元件。)”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切事關生死。”阿曼達用真摯的眼神直視菲利普的眼睛,他也看著她,嘴巴微微張開著,仿佛一只被汽車前燈照亮的兔子。“不只是為了我爸爸,雖然這在經濟上和他有關系。這是為了讓英國首先利用這一專利。有許多工作機會都指望著這一點。部長告訴他,這是極為重要的,因為如果我們能開發這個項目,外國的合同將會源源不斷……我也不是很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希望你能比我更清楚這些事是怎麽運作的,但我知道它的重要性。”

“可是,你和比爾是怎麽卷進去的?我本以為——”

“因為這種東西太微妙了,不可能走正常的渠道。”杜戈爾語氣堅定地說,“即便如此,傑克森先生,也就是阿曼達的父親,還是堅持認為我們要有應變之策。把它們放在銀行保管就是其中之一。電子元件易碎,不能郵寄。他擔心到頭來美國人還是會識破我們的心思。”

“實際上,不只我爸爸有這種想法,就連部長本人都說,只要和轉移有關的人員都要絕對可靠,不僅僅是雇員。”普利姆羅斯腰板一挺,這是在告訴杜戈爾,他沒有漏掉這個含蓄的贊美。阿曼達趕忙繼續說:“他打算出動軍情五處,(或者軍情六處,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完全不同了?)不過有一個暫時性的困難,因為從技術層面上講,爸爸那邊屬於私營部門。”

“實際上,”菲利普總結道,“這是一次關乎公眾利益的非傳統行動。”他仿佛是戰戰兢兢地把這幾個詞說出口的。杜戈爾突然意識到,向他提錢的時候要小心一點。普利姆羅斯已經被自己的高貴打動了,而且是發自真心的,好像對他而言,他們提出的這個要求,是目前為止他幹旱的生活表面下一泓出人意料的冒險清泉。

杜戈爾將身體向前傾,並壓低嗓音。“你知道,這種事你可不能到處宣揚。可能除了阿曼達的父親和部長,沒人知道你參與。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後果,你明白嗎?”

菲利普使勁點頭,說了好幾遍“哪兒的話”。他的臉又恢復了粉紅色。杜戈爾很內疚:以普利姆羅斯現在的情緒,可以做更好的事。

“爸爸給了我一筆應急基金,所以至少錢不成問題。說到這兒,我想起來了,我們得給你錢,為了昨天晚上,還有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否則,爸爸會大發雷霆的。他是那種公事公辦的人,不喜歡欠人情,否則會悶悶不樂。可憐的家夥,他會因為不勞而獲而心存內疚。菲利普,你會允許我們這麽做,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