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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大學對“小便夫人”[1]的吸引,就像一對蠟燭之於蛾子。他已經被燒焦了。剩下的問題是,誰來燒烤他的後世子孫。

劍橋的電話簿上沒幾個叫普利姆羅斯的,而杜戈爾有很多零錢。找到菲利普父母的電話號碼並不難——他們住在西斯頓路。普利姆羅斯每隔一個星期就會去牛津和劍橋度周末。他是在牛津受的教育,在劍橋長大的。(人們總是喜歡和家鄉保持聯系。)他來劍橋的概率是二分之一。

這時,復仇女神動了憐憫之心。菲利普·普利姆羅斯不僅在他父母家裏,而且是一個人。現在,他父母在伯恩茅斯[2],守著他一個快死的姨媽。菲利普來劍橋有幾個原因:一、星期六建築工人來檢查屋頂的時候需要他在旁邊;二、星期日下午他要參加在凱厄斯舉辦的一場音樂會;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要在大學圖書館裏查一些資料,預計會在劍橋待到星期三。

杜戈爾應對“小便夫人”的方式非常得體。他打電話給普利姆羅斯,希望後者渴望有人陪伴。他只是說他們碰巧路過劍橋,是否可以見個面喝上一杯?他們在亨廷登路的一家酒館見了面,杜戈爾給普利姆羅斯倒了雙份的蘇格蘭威士忌,接下來就看阿曼達的表現了。她,頭發烏黑、眼睛有著驚人的棕色,再配上絕不可能是天然的睫毛,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往往會在異性戀男子,尤其是那些性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局限於想象的男人那裏大獲成功。

於是,當杜戈爾說他們沒有地方過夜時,阿曼達支持他的懇求,並凝視著“小便夫人”,還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句“我的英雄”。果然,菲利普·普利姆羅斯要求他們在他父母的屋檐下過夜。他的態度如此熱切,近乎下流。杜戈爾把男主人迅速塞進了迷你庫珀車的後座,然後開車把他們帶到那裏。

“家,甜蜜的家。”菲利普的語氣好像很傷心,杜戈爾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後悔發出了這個邀請。為了把這件事確定下來,他急忙感謝菲利普這個大好人安排他們在家裏過夜。阿曼達也說,沒有他,他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於是,問題解決了。

“小便夫人”領著他們走進那所房子。杜戈爾突然明白了男主人為什麽在最後一刻表現出遲疑:在學校的時候,普利姆羅斯告訴大家,他父親是從事通信行業的;可是門廳的衣帽架上掛著公交車司機的帽子和夾克。

他們走進門右邊的起居室。這是一個舒服的房間,角落裏放著一台很大的彩色電視機。一張菲利普盛裝準備接受文學學士證書的照片擺在壁爐台上。普利姆羅斯在門口徘徊,顯然,他是在琢磨接下來該拿他們怎麽辦。

阿曼達提出了食物這個話題,這也算是幫他解決了難題。他也沒吃飯呢,於是,在阿曼達的組織下,共同準備晚餐的努力消除了任何可能的窘境。

分派給杜戈爾的任務是買葡萄酒,阿曼達和菲利普則負責熱一下普利姆羅斯太太擺在餐桌上留給兒子吃的豐盛的燉菜。

杜戈爾買了一瓶法國羅納河谷區產的葡萄酒和半瓶格蘭菲迪酒。如果麥芽威士忌無法將夜晚變得輕松起來,那麽就沒什麽東西可以達到這個效果了。他回來時,阿曼達和菲利普在廚房裏。菲利普已經脫掉了那件芥末黃色的粗花呢外套(杜戈爾懷疑他是不是沒別的衣服可穿),還把袖子挽了起來。他的發卷逃離了發蠟的監獄,向四面八方支棱著;他的臉因為激動而變成了粉紅色,眼鏡上蒙了一層霧氣;他手上攥著一瓶雪利酒,正給阿曼達講去年在牛津大學舉辦的紀念舞會。他看上去很開心。阿曼達用勺子攪動著燉菜(聞起來好極了),很普通的圍裙只要穿在她身上就感覺是迪奧設計的。

他們坐在餐桌旁喝著威士忌,燉菜也熱透了。聽人勸的普利姆羅斯放棄了雪利酒,轉而選擇更烈的酒,杜戈爾沒想到,菲利普的臉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變得更紅了,嗓門更大了,整個人也更快活了。他聽任阿曼達和菲利普聊天,渴望聽到前者對後者的看法。(後者對前者的看法顯而易見。)他感覺威士忌在起作用,沒想到自己這麽累。威士忌之後是葡萄酒,還有大碗的燉菜和咖啡。等到他們轉了一圈再喝威士忌時,三個人的身子已經沉沉地靠在桌子上了。

杜戈爾的胳膊肘擱在菲利普母親留給他的一張紙條上:星期六牛奶賬單(應該是三點五二英鎊)。洗好的衣服放在冰箱旁邊——星期一早晨把臟衣服放到後門外……親愛的,照顧好自己。這就是正常狀態,在這個世界裏,星期一跟在星期日後面出現。對杜戈爾而言,過了一個從兩方面來說都不像能迎來星期一的周末後,這一狀態似乎具有無限的吸引力。有個媽媽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