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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威廉·杜戈爾心想,真他媽的礙事。

此刻,杜戈爾正在歷史系他導師的辦公室裏。三碼開外的地方,書桌的右邊,一個包裹著粗花呢的肥胖人形趴在燕麥色的地毯上。那個人的眼睛和舌頭從腫脹的臉上凸出來,對著站在門口的杜戈爾。

毫無疑問,甘波博士已經命喪黃泉了。這條生命的缺失在燥熱的環境中留下一片冰冷的真空。

盡管杜戈爾頭暈目眩,卻保持著超然的姿態。別害怕,肯定是心臟病突發,他這樣告訴自己。由於生活舒適、脾氣暴躁,甘波的臉蛋總是粉撲撲的。

書桌上的萬向燈開著,將一池光瀉在那具屍體上。這是不是意味著甘波死了沒多久呢?可能不是——也許燈已經開了幾個小時了,室內光線昏暗,而窗外沉悶的二月天烏雲密布,了無生氣。

忽然,杜戈爾瞥見了一個先前遺漏的細節。一根閃閃發光的尼龍繩從甘波的喉結左邊處垂下來,一直耷拉到地板上。杜戈爾的腦子被可怕的念頭占據了,也許他必須相信眼前這一可怕的事實——

不是心臟病發作,是謀殺。他和這個念頭扭打在一起,可是它不肯屈從。為什麽有人要殺甘波呢,他不過是個信奉教條主義的古文書學講師。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在於,他相信只有研究那種叫卡洛琳字體的中世紀文字才是合乎正統的。為什麽偏偏是他,杜戈爾,發現了這具屍體?

尼龍繩勒得很深,直至嵌進肉裏。杜戈爾能順著痕跡看出它是怎樣纏繞的。絞刑——它把這件事變得異常離奇。想到這兒,杜戈爾不禁渾身發抖。這一點足以表明,這是一個職業殺手幹的,而且早有預謀。不是誰的老婆爭風吃醋,不屬於家庭暴力等激情犯罪,也不可能是一個心懷不滿的學生,或者存在競爭關系的同事所為。

一看甘波的屍體,就知道是謀殺,怎麽到現在他才意識到?恐懼感將他吞噬,他嘴唇發幹,仿佛水分被一台強力真空吸塵器吸走了。這種症狀是可以預見的。門還半開著,他進來的時候就是這樣。接著,他踢開門,踉踉蹌蹌地穿過走廊,來到對面的廁所。他像做祈禱的人那樣跪在馬桶前。謝天謝地,馬桶是幹凈的。於是,他眼睛一閉,把吃下去的午飯全數交還。

他扯了一下水箱的鏈子,然後開始洗手。緊張之中,手被熱水燙傷了。他用滾筒上的毛巾擦幹了手,令他有些驚異的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例行公事。看來他所接受的如廁訓練已經深入靈魂。

令人厭惡的未來在他眼前展開。到底該怎麽辦?作決定不是他的強項,可是討厭的現實強迫他迅速做出決定。他看著鏡子中那張蒼白的臉,那張臉也在盯著他,一臉的茫然和疑問。

報警?他想象著那時的情景——他向系秘書處走去,試圖解釋已經發生的事情。可是這麽做需要花費時間。因為,首先,秘書對修指甲更感興趣;然後她會認為他是在捉弄她;打字員會直愣愣地看著他;她們會給警察局打電話,然後在警察來之前和來之後一起焦急地等待;那裏會有幾壺茶、尷尬的沉默、問題和陳述。整個過程很可能會拖延到第二天。

杜戈爾急忙從推測中掙脫出來。他把手放在廁所的門把手上,思考著各種選項——一個周全的抽身之策,既不給任何人帶來不便(當然也不會麻煩到甘波了),又可以免於毀掉這個夜晚。這個辦法不會影響警方的調查。沒人看見他偷偷離開這裏。此外,甘波博士的台歷也會為他的不在場作證,因為上面沒有記錄今天他和杜戈爾有約——他們約定的見面時間是模糊的,只提到杜戈爾要在星期五之前把上個星期就該完成的抄寫作業交上去,並準備討論研究工作的總體進展情況。現在離開就像看見有人在商店裏扒竊,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沒什麽大不了的。

想到阿曼達,他更加堅定了決心。今晚由她來做飯——奶油蘑菇牛肉,這是她應杜戈爾的要求做的,並不心甘情願。錯過這頓晚餐比表現得不夠圓滑還要糟糕,不管出於什麽原因。

不過,他的公文包落在甘波的房間裏了。他必須回去一趟,這個念頭誘使他改變主意,去面對那個秘書和警察。兩害相權取其輕。可是,指紋怎麽辦?沒事,他只碰過外面的門。反正,到時候他就說上個星期去過那裏,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嗯,杜戈爾,你對……嗯,獎學金的貢獻,幾乎不會給新一年的……嗯,工作,帶來一個吉利的開局。)可是,警察會根據指紋的清晰度或者覆蓋在上面的其他指紋估算出指紋的新舊程度。

他的一部分思維——與保持一定理性來估計利弊不相幹的思維——做出了判斷:離開,趁現在還來得及。他沒碰門把手……感謝上帝,門是虛掩著的——是兇手開的門。